苏婉清离开听雨苑时，夜已深了。她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廊下驻足片刻。夜风带着寒意，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最终脚步一转，朝着侯府书房的方向走去。
萧远山还未歇下。他正坐在书案后，就着灯火翻阅一本边陲舆图，眉宇间带着常年军旅生涯留下的坚毅与沉稳。见妻子深夜来访，他有些意外地放下手中之物。
“夫人？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安歇？今日劳累了一天。”他声音醇厚，带着关切。
苏婉清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并未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忧急：“老爷，衍儿今日送来的那支金簪，你可知晓？”
萧远山点了点头，神色平静：“福伯已向我禀报。陛下封赏，衍儿送礼，皆是喜事，夫人为何愁眉不展？”他虽不多言，但府中大事皆了然于心。
“喜事？”苏婉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老爷！那可不是普通的金簪！那是‘凤穿牡丹’！衍儿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般行事，将意儿置于何地？又将我们侯府置于何地？这岂不是昭告天下，他对他这个‘妹妹’……”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那金簪的寓意，在他们这些历经风雨的权贵眼中，简直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萧远山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给妻子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中，沉稳地道：“夫人稍安勿躁。衍儿行事，向来有他的章法，绝非鲁莽之辈。”
“章法？我看他是昏了头了！”苏婉清接过茶杯，却无心饮用，“意儿那孩子，如今瞧着是乖巧懂事，与晴儿也相处融洽，我看着她，也时常心生怜爱。可……可她毕竟是……毕竟非我亲生。衍儿如此高调，朝中那些御史言官的眼睛都盯着呢！还有宫里……陛下今日刚封了乡君，衍儿紧跟着就送来这般含义特殊的重礼，陛下会如何想？这圣眷过隆，未必是福啊！”
她最担心的，还是这过分的荣宠会引来帝王的猜忌，为侯府招致灾祸。
萧远山走到窗前，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夫人，你只看到了簪子的寓意，可曾想过衍儿为何要选在这个时机，用这种方式？”
苏婉清一愣：“老爷的意思是？”
“衍儿远在江南，漕运之事牵扯多方利益，乃是漩涡中心。他在前方为陛下分忧，朝中却未必安稳。”萧远山声音低沉，透着洞悉世事的清醒，“他将意儿推到如此显眼的位置，用一支金簪表明态度，正是在告诉所有人——侯府上下，包括意儿在内，皆由他萧衍庇护。谁敢在背后妄动，便要掂量掂量能否承受他的雷霆之怒。此举，看似张扬，实为震慑，亦是为我们侯府，在京中立起一道屏障。”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妻子，眼神深邃：“至于陛下……陛下既然肯下旨封赏，便是默许，甚至是乐见其成。衍儿手握重权，有些‘无关紧要’的私事让陛下觉得可以拿捏，反而更让陛下安心。这支金簪，与其说是衍儿的心意，不如说是他递给陛下的一个‘把柄’，一个让陛下觉得可以放心用他的‘把柄’。”
苏婉清听得怔住了，她虽出身大家，精通内宅事务，但对这些朝堂博弈、帝王心术的洞察，远不如丈夫和儿子。经此一点拨，她恍然意识到，那支金簪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深远的算计与平衡。
“可……可意儿那孩子……”她语气软了下来，带上了一丝心疼，“她那般年纪，如何承受得住这些？今日及笄礼上，我瞧着她戴着那簪子，笑容都僵硬了。这丫头，心里怕是也慌得很。”
萧远山走到妻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许：“意儿那孩子，瞧着软和，内里却有一股韧劲。这段时日在衍儿身边，也长进了不少。此事对她而言，是压力，也未尝不是一种磨砺。既然衍儿选择了她，她总要学着面对。至于其他……”
他沉吟片刻，声音稳如磐石：“儿孙自有儿孙福。衍儿的心思，我们做父母的，静观其变便是。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侯府，不给前方征战的儿子添乱。”
苏婉清沉默了。丈夫的一番话，像一阵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部分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复杂情绪。她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侯府两位主人的书房，灯亮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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