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老木匠姓周，手脚麻利，不过三日，便将林晚意图纸上的几样物件做了出来。
木鸟上了发条能扑腾着翅膀绕桌飞半圈，香囊做成了莲花形状，打开花瓣能看到内里精巧的香格，最别致的是一盏走马灯，灯壁上画着《千里江山图》的片段，点燃烛火后，烛光透过镂空的花纹，能在墙上映出流动的山水虚影。
林晚意拿着走马灯，在书房里试了试。烛火摇曳，墙上的光影缓缓移动，远山近水仿佛活了过来，连青禾都看得直咋舌：“王妃，这灯也太神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萧彻站在一旁，看着那流动的光影，眸色柔和了几分。他原以为这些不过是些小玩意儿，没想到竟有这般巧思。
“周木匠说，若要批量做，得先备齐材料。”他道，“木鸟的发条、香囊的锦布、走马灯的薄纱，都得特意去采买。”
“需要多少银子？”林晚意问。
“至少五十两。”
五十两 again。林晚意揉了揉额角，刚解决了福瑞斋的欠款，府里的账上又空了。她看向萧彻，见他眉头微蹙，显然也在为银子犯愁。
“我再想想办法。”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先去问问周木匠，若是批量做，每种物件一天能出多少，成本多少，咱们也好核算定价。”
萧彻点头应下，转身要走，却被林晚意叫住：“等等。”
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支银簪，簪头是朵简单的梅花，是她陪嫁里最不起眼的一件。“这个你拿去当了，先凑点银子给周木匠，让他先备着材料。”
萧彻看着那支银簪，又看了看林晚意，眉头皱得更紧：“不可。你的嫁妆……”
“都说了是应急。”林晚意把银簪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掌心，他的手很凉，指腹上还有些薄茧，“等咱们的物件卖出去，赚了银子，再给我买支更好的，镶宝石的那种，行不行？”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萧彻却听出了话里的认真。他捏着那支冰凉的银簪，簪头的梅花硌着掌心，像是烙下了一个印记。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
等萧彻走后，青禾忍不住道：“王妃，您这都把陪嫁当了两回了，要是让老爷知道……”
“父亲知道了，也会支持我的。”林晚意打断她，“你去把我那箱旧书搬出来，挑些看起来值钱的，送到书铺问问价。”
她的陪嫁里有一箱书，是外祖父亲手整理的，说是有些孤本，或许能换些银子。
青禾虽心疼，还是依言去了。林晚意独自坐在书房，看着桌上的走马灯，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光靠卖这些小物件，赚的银子有限，且太慢。她需要一笔更大的启动资金，最好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府里的困境。
正思忖着，墨竹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宫说话。”
皇后？林晚意心里咯噔一下。原着里，皇后是太子赵珩的生母，向来不喜欢原主，更对她嫁给萧彻这件事颇有微词，怎么会突然传召？
“可知是何事？”
“来的公公没说，只说让您即刻进宫。”
林晚意定了定神，道：“知道了。青禾，替我更衣。”
她选了一身半旧的石青色衣裙，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的流苏钗，看起来朴素却不失端庄。临出门前，她对墨竹道：“等殿下回来，告诉他我去凤仪宫了，让他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回。”
凤仪宫富丽堂皇，熏香袅袅，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林晚意跪在冰凉的金砖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大气不敢出。
皇后端坐在凤座上，手里拨着佛珠，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哀家听说，你最近在外面捣鼓些小玩意儿卖？”
果然是为了这个。林晚意叩首道：“回皇后娘娘，府中用度拮据，臣妾想着做点营生，贴补家用，不敢劳烦娘娘挂心。”
“贴补家用？”皇后冷笑一声，“太傅府的嫡女，竟沦落到要靠卖东西过活的地步，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皇家苛待皇子妃？”
林晚意心里一紧，知道这话里带着斥责。她抬眸，语气不卑不亢：“娘娘恕罪。七殿下与臣妾，都不愿事事依赖朝廷，能自食其力，便是幸事。况且那些小物件，是臣妾自己画的图样，能换来银子，臣妾只觉欢喜，不觉得丢人。”
皇后没想到她敢顶嘴，挑了挑眉，仔细打量着她。眼前的女子，眉眼清秀，虽穿着朴素，却坐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丝毫谄媚或畏惧，倒比传闻中那个痴恋太子的草包模样，多了几分风骨。
“你倒是比你父亲说的，更有主意。”皇后放下佛珠，“说吧，找哀家有什么事？”
林晚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皇后这是以为她故意折腾出动静，是想求她帮忙？
她心念一转，索性顺着话头道：“娘娘明鉴。臣妾确实有一事相求。臣妾设计的那些物件，若是能进献给宫中各宫娘娘，或是摆在内务府的铺子售卖，定能卖出好价钱。只是臣妾人微言轻，不知如何门路，若娘娘肯成全，臣妾愿将每月所得的三成，上缴内务府，充作宫用。”
她没有直接求赏赐，而是提出了合作，既给了皇后好处，又保住了自己的体面。
皇后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哦？你倒会做生意。把你的物件拿来给哀家看看。”
林晚意早有准备，让青禾把随身带来的木鸟和香囊呈了上去。
皇后拿起香囊，打开莲花瓣，闻了闻里面的熏香，又看了看木鸟扑腾翅膀的模样，嘴角终是露出一丝笑意：“确实有些巧思。也罢，哀家便给你个机会。让内务府的人去你府里取货，至于价钱，让他们跟你细谈。”
“谢娘娘恩典！”林晚意连忙叩首，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从凤仪宫出来时，已是傍晚。夕阳把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晚意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轻轻舒了口气。
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回到七皇子府时，萧彻已在门口等着。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攥着一个油纸包，见她回来，快步迎上前：“怎么样？皇后没为难你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林晚意心里一暖，笑道：“没有，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
她把皇后同意让内务府代售物件的事说了一遍，萧彻听完，眸光亮了亮，像是蒙尘的星辰被拂去了灰翳：“真的？”
“自然是真的。”林晚意看着他难得露出的欣喜模样，觉得比赚了银子还开心，“以后咱们府里，再也不用愁银子了。”
萧彻低头，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打开一看，是几块桂花糕，还带着温热的气息，上面撒着细细的白糖。
“周木匠家的小孙子过生辰，他娘子做了些糕点，给了我几块。”他声音有些不自然，“想着你或许爱吃。”
林晚意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暖暖的温度，一直甜到心里。她记得，原主并不爱吃甜食，是她自己，从小就喜欢外婆做的桂花糕。
他怎么会知道？
她抬头看向萧彻，见他正紧张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评判。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深邃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很好吃。”林晚意弯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比我吃过的任何桂花糕都好吃。”
萧彻明显松了口气，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那笑容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晚意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晚风吹过，带着院子里菊花的清香。林晚意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这冷清的七皇子府，似乎因为这几块桂花糕，因为他这一个笑容，而有了几分暖意。
她低头，又咬了一口桂花糕，甜意漫过味蕾，也漫过了心底那些关于“交易”、“避祸”的冰冷算计。
或许，这场意外的婚姻，并不会真的如她最初想的那般，只有冰冷的合作。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点点悄然滋生的暖意，会在日后的岁月里，燎原成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又会在失去后，成为寒夜里最刺骨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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