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拇指扣住刀锷的瞬间，整片天地仿佛被无形之力凝固。漫天雨线悬停半空，随即被一股陡然爆发的森寒杀意震碎成齑粉！那不是简单的杀气，而是化境高手意志具现而成的【领域】——【绝影域】！
领域之内，万物失声，唯余死寂。空气粘稠如胶，将顾停云三人的动作、呼吸乃至思维都拖入泥沼。每一滴雨水都化作千钧重担，压得人骨骼咯吱作响。码头腐朽的木桩在这可怖压力下纷纷断裂，浑浊的河水逆流倒卷，仿佛连这片天地都在对那灰衣人俯首称臣。
叶星澜搭箭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弓弦在领域压制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身后隐约浮现一头振翅欲飞的苍鹰虚影，羽翼却被无形锁链缠绕——正是西蜀叶家箭心通明的【猎鹰图腾】在与领域抗衡。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与雨水混在一起，但他持弓的手臂依旧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初，死死锁定着灰衣人按刀的手，寻找着那一闪即逝的破绽。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青衫之下，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却又被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
萧逐风脸上的最后一丝玩世不恭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袖袍内的机括已调整至最佳状态，七枚淬有剧毒、薄如蝉翼的“孔雀翎”滑至指尖，蓄势待发。折扇边缘的利刃寒光流转，仿佛毒蛇吐信。他身后隐约展开一幅【千机星河图】的虚影，无数星辰般的暗器光点在图中明灭闪烁，勾勒出玄奥的轨迹，却难以突破领域的桎梏，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他体内凝气境巅峰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对抗着这股令他心悸的威压，脑海中飞速计算着所有可能奏效的暗器组合与攻击角度，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而处于威压正中心的顾停云，感受最为强烈。那冰冷的杀意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不仅试图刺穿他的皮肤，钻入他的骨髓，更带着一股侵蚀心智的阴寒，要瓦解他的战意，冻结他的灵魂。他脚下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然而，就在这极致压力之下，他体内那迥异于常人的《太初归墟诀》竟自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丹田深处，那缕蕴含着一丝“归墟”真意的内力核心，如同沉睡的星璇被骤然唤醒，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吞噬光线、扭曲空间的微弱引力场，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水中的涟漪，无声地扩散。那沉重如山、冻结灵魂的精神威压，在触及这微弱引力场的边缘时，竟像是冰雪遇到了灼热的烙铁，被无声无息地偏转、削弱、乃至……吞噬了一小部分！
顾停云只觉得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一轻，原本有些滞涩的内息重新变得流畅，甚至更加活泼澎湃。他眼中闪过一丝混沌初开般的异象，仿佛有星云在其中生灭流转，深邃无比。手中“岳峙”重剑那暗沉的剑身，似乎也变得愈发幽深，隐隐散发出一种能吸纳周围光线的特质，剑柄处传来温热之感，与他体内的归墟真意遥相呼应。众人脚下的积水突然违背常理地逆流倒卷，在他身后凝聚成一道模糊却令人心悸的【太古归墟幻影】——那是一个缓缓转动的混沌漩涡，深邃黑暗，仿佛连接着宇宙的终极虚无，连光线、声音，乃至那可怕的领域威压，都被其撕开细微的裂隙！
“破！”顾停云喉间迸出春雷般的断喝，声浪在领域中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归墟幻影随之猛然扩张，那凝固的雨幕、粘稠的空气，轰然崩塌！领域，出现了一丝松动！
就是现在！
叶星澜身后那被束缚的苍鹰虚影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厉啸，双翅猛然震动，挣脱无形锁链！他周身迸发出璀璨夺目的银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弓弦震响如裂帛，声浪刺耳！三支特制的雕羽箭在离弦的瞬间合而为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仿佛要追赶上太阳的【逐日流光】！箭矢过处，雨幕不是被分开，而是被瞬间蒸发！在地面犁出三道深不见底、边缘焦黑的沟壑，散发出灼热的气息，直射灰衣人面门！这一箭，蕴含了他被压制后爆发出的全部精气神，是他此刻能发出的最强一击，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几乎同时，萧逐风身后那幅千机星河图骤然亮起，如同夜空被点燃！他身形如鬼魅般旋动，宽大衣袖甩出优美的弧线，七枚孔雀翎并非直线射出，而是在空中划出七道诡谲的轨迹，瞬间在雨中绽开如同孔雀开屏般的绚烂光轮！每一片“翎羽”都并非实体，而是由高度凝聚的毒属性真气和特殊金属粉末构成，末端拖曳着翡翠色的致命毒雾，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硬生生在那粘稠的【绝影域】内撕开一条色彩斑斓却杀机四溢的【碧磷通道】！毒雾所过之处，连雨水都被染成诡异的绿色，地面冒出丝丝白烟，从侧面笼罩向灰衣人，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灰衣人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惊澜。他没想到这三个小辈竟能爆发出如此力量，尤其是那个顾家小子，竟能撼动他的领域！刀锋瞬间离鞘三寸，凄艳冰冷的刀罡冲天而起，在他身后迅速凝成九头巨蛇相柳的恐怖虚影！那相柳虚影庞大无比，九颗狰狞的蛇首仰天嘶吼（虽无声，却撼动心神），分别喷吐出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种不同色彩的毒焰，交织成一片毁灭之网，正要吞噬那逐日流光与碧磷毒雾——
“山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停云的重剑终于斩落！他没有选择精妙的招式，依旧是那式最为基础，却最能发挥重剑威力的“力劈华山”！但这一次，截然不同！岳峙剑身腾起万丈乌光，并非明亮，而是极致的暗沉，仿佛连光线都能吸收！他身后那巨大的归墟幻影骤然坍缩，所有的力量都凝聚于剑锋之上，形成一个微型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相柳虚影喷吐出的九色毒焰，在靠近这微型黑洞时，竟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扭曲、吸扯，如同百川归海，威力大减！那九颗狰狞的蛇首仿佛感受到了威胁，发出无声的哀嚎，虚影都变得明灭不定！
刀剑终于相撞！
预想中的惊天巨响并未出现，反而爆发出一种吞噬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以两人为中心，码头方圆十丈内的雨水、火光、声音，甚至包括叶星澜箭矢的余波和萧逐风毒雾的边缘，都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一空！众人眼睁睁看着交战处的空间出现了短暂的、肉眼可见的扭曲，脚下的青石板不是碎裂，而是如同面粉般寸寸瓦解，倒卷上天！一个巨大的凹陷以两人为中心形成，浑浊的河水疯狂倒灌而入！
“噗——”
顾停云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连续撞断三根栈桥木桩才重重落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手中的粗布剑鞘早已炸裂成齑粉，第一次完全露出了“岳峙”重剑的真容——那暗沉的剑身上，此刻正有无数玄奥古朴、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混沌纹路在缓缓流动，散发着微光。
而灰衣人，竟也未能像预想中那般纹丝不动！他持刀的手臂剧烈颤抖了一下，脚下更是“蹬、蹬、蹬……”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脚下留下了深达寸许的脚印，边缘光滑如镜！他腰间一枚雕刻精美的护身玉珏啪嚓一声，碎成齑粉。他猛地抬头，用那双冰寒刺骨的眸子，死死盯着顾停云剑身上那流动的混沌纹路，瞳孔骤缩，失声低语：“太初...归墟？！这不可能……”
话音未落，叶星澜的第二箭已如同索命阎帖，悄然而至，直取其眉心！
这一箭，与之前的【逐日流光】截然不同，箭矢之上毫无光华，朴实无华，但箭杆之上却隐隐浮现出西蜀十万大山连绵起伏的巍峨投影！箭未至，那股磅礴、厚重、苍茫的无边山势已然降临，压得灰衣人周身罡气波动，发冠“嘭”的一声炸裂，长发披散，显得有几分狼狈！
“够了！”
接二连三的意外和打击，让灰衣人彻底震怒！他发出一声撕裂雨夜的怒啸，身后那明灭不定的相柳虚影猛然爆散成漫天翻滚的灰黑色毒雾，如同活物般向四周疯狂扩散！恐怖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冲击开来，整个残破的货栈在这股巨力下发出最后的呻吟，轰然坍塌，激起漫天烟尘木屑！
待得烟尘稍稍散尽，码头之上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怔立在原地、剧烈喘息的三位少年。
灰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暴雨重新无情地倾泻而下，冲刷着顾停云苍白脸颊上的血污，也冲刷着他剑身上那渐渐隐去的混沌纹路。他拄着剑，单膝跪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那是经脉超负荷运转带来的创伤，但《太初归墟诀》正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修复着。
萧逐风踉跄着走到一堆废墟旁，弯腰从碎木中拾起半枚碎裂的孔雀翎。翎羽中央，赫然镶嵌着一小块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那个他们已然熟悉的扭曲鬼面，而背面，竟清晰地烙着一个代表着朝廷威严的——缉武司朱雀印！
叶星澜没有去看令牌，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浑浊的河面。
那艘本该停靠着的漕帮乌篷船，此刻正在缓缓沉没。船底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边缘处隐约可见几道非人力所能为的、狰狞恐怖的巨型爪痕，仿佛被什么水下巨兽狠狠撕扯过。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与凝重。
就在这时，原本还算平缓的河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无数惨白、浮肿的手臂破开水面，紧接着，一具具身着各异服饰、但心口都插着一柄刻有鬼面短刃的尸体，如同下饺子一般，顺着暗流从上游涌来，密密麻麻，瞬间布满了码头前的水域！浓烈的死尸恶臭，即使在大雨中也无法掩盖！
顾停云强忍着体内的剧痛和眩晕，缓缓站直了身体，归墟的幻影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带着无尽的深邃与冰冷。
他抹去唇边不断溢出的血迹，声音沙哑而沉重：
“看来...”
“这潭浑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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