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洒满了白石滩,驱散了夜间的湿寒与诡异,将这个小渔村暴露在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朴的明亮之中。河水恢复了平缓的流淌,反射着粼粼波光,芦苇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温柔的沙沙声,仿佛昨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与呜咽,真的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然而,茅屋内残留的紧张气息,以及每个人眼底深处未能完全散去的阴霾,却无声地诉说着截然不同的真相。
顾停云盘膝坐在屋内最安静的角落,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而平稳,已然进入了深沉的调息状态。《太初归墟诀》在他体内如同一条苏醒的溪流,沿着玄奥的路径缓缓运转。与之前全力爆发时的狂暴不同,此刻的运转更显细腻与精微,着重于修复那强行催动归墟引力以及对抗日相柳刀意时,在经脉壁上留下的细微裂痕与暗伤。一丝丝清凉而精纯的太初之气渗透进受损的经络,带来麻痒与刺痛交织的感觉,那是生机在重塑的标志。他能清晰地“内视”到,丹田深处那缕核心真气,颜色似乎更加深邃了一丝,旋转的速度也稳定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有滞涩。初入通脉境的修为,正在这场生死搏杀带来的压力与感悟中,被悄然夯实。他没有急于求成,只是耐心地引导着内息,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打磨着自身的根基。他知道,接下来无论是要面对义庄的龙潭虎穴,还是可能遭遇的其他强敌,自身实力的恢复与精进,才是最大的依仗。
而在屋子的另一侧,陈七的状况则要糟糕得多。他靠在草堆上,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伤口虽然被石婆婆用村里土方草药简单处理过,不再流血,但那股阴寒的内劲似乎并未完全驱散,依旧盘踞在伤口深处,时不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让他额头不断渗出冷汗。更折磨他的是精神上的恐惧与回忆带来的痛苦。他紧闭着眼睛,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仿佛在与脑海中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搏斗。
顾停云虽在调息,但一部分心神始终留意着陈七的动静。见他如此痛苦挣扎,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但时间同样不等人。他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气息比之前更加沉凝。他走到陈七身边,没有催促,只是拿起旁边一个粗陶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递过去。
陈七睁开眼,看到递到眼前的清水和顾停云平静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颤抖着接过碗,小口喝了起来。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必强迫自己一下子想起所有。”顾停云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先从你觉得相对安全,或者印象比较深的事情开始。比如,你们‘灰衣’之间,平时如何传递消息?除了指定的据点,有没有一些临时的、不固定的联络方式?或者,在遇到紧急情况,无法到达指定地点时,有没有什么通用的求助或警示信号?”
顾停云的问题切入点很小,很具体,避开了直接询问影楼核心机密可能带来的恐惧,转而从底层运作的细节入手。这似乎让陈七放松了一些。他捧着碗,努力回忆着:“传信……一般都是靠人。上面有命令,会通过固定的‘信使’下达,我们只管执行……有时候,也会用一些……不起眼的标记。比如,在码头第三根栓船桩下面划个叉,表示有情况;或者在城隍庙门口石狮子的左脚底下塞块特定的石子,表示任务完成……这些都是……很基础的,稍微重要点的消息,都不会用这些……”
“标记……”顾停云若有所思,“那么,在苏州城里,或者这运河沿岸,有没有一些店铺、茶楼、或者看似普通的人家,是你们经常会去,或者感觉……有些不一样的?”他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影楼的外围眼线或联络站。
陈七皱着眉,苦思冥想:“店铺……茶楼……好像……有一家,在城南,叫‘悦来茶肆’的,不大,但……但我们有时会被吩咐,去那里喝杯茶,坐上一两个时辰,什么都不用做……还有……还有运河闸口附近,有个卖香烛纸钱的老吴头,看起来普普通通,但……但我有一次看到苟三……就是义庄那个头目,私下里找过他,还给了他一块银子……”
“悦来茶肆……卖香烛的老吴头……”顾停云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这些地方和人,很可能就是影楼布设在明处的、用于观察、传递简单信息或者洗钱的外围节点。虽然层次不高,但顺藤摸瓜,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还有……关于‘执事’和更高层的人,”顾停云继续引导,“你见过的那位用刀的‘执事’,他有什么特征?除了武功高,用的刀特别,还有什么习惯?或者,你听说过其他‘执事’或者更高层人物的任何传闻吗?哪怕是听起来很荒谬的。”
提到那灰衣执事,陈七眼中又浮现出恐惧,他瑟缩了一下,低声道:“那位‘执事’大人……很冷,话很少……他……他好像特别喜欢下雨天,我见过他几次,都是在雨里站着,一动不动……他的刀……刀柄上,好像缠着一种很旧的、暗红色的丝线……其他的‘执事’……我没见过,但听人偷偷议论过,说……说有个姓‘墨’的执事,手段更狠,擅长用毒……还有……还有一位‘玉面’判官,负责内部赏罚,据说……长得很好看,但……但杀人不眨眼……”陈七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道听途说的信息零碎而模糊,却也在一点点拼凑着影楼内部结构的冰山一角。
就在这时,茅屋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顾停云瞬间警觉,手握上了剑柄。门被推开,是叶星澜回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湿漉漉的兽皮坎肩,裤腿上沾满了泥点和草屑,显然这一路的侦查并不轻松。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清明,没有丝毫疲惫之色。他反手关上门,对着顾停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来招呼,然后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用袖子抹了把脸,这才开口,声音带着野外跋涉后的干涩:
“地形看过了。”他言简意赅,走到桌边,用手指蘸着碗里剩下的清水,在粗糙的桌面上勾勒起来,“义庄位置很偏,背靠一片乱葬岗,面朝废弃官道,左右都是密林,只有一条小路通往正面。视野开阔,很难从正面接近而不被发现。”
他的手指在桌上划出简单的线条,标注出义庄、乱葬岗、官道和树林的位置。“我在对面山坡上,用这个看了很久。”他指了指自己那双锐利的眼睛,“正面有两个明哨,躲在断墙后面,很警觉。侧面和后面的林子太密,看不清,但感觉……不对劲,太安静了,连鸟叫都很少。不像只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我还发现,在义庄后方,靠近乱葬岗的边缘,有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干涸水沟,很深,一直通到林子深处。或许……可以试试。”
一条隐秘的,可以避开正面监视的路径!这无疑是个重要的发现。
“干涸的水沟……”顾停云沉吟着,“里面情况如何?能否通行?有没有可能设有陷阱?”
“洞口被藤蔓遮着,很隐蔽。我只远远看了入口,里面黑,看不清。有没有陷阱,不知道。”叶星澜回答得十分干脆,“需要靠近了才能确定。”他看了一眼顾停云,“白天不行,太显眼。要等晚上。”
顾停云点了点头。叶星澜的侦查虽然未能深入,但提供的信息已经极为宝贵——明确了义庄易守难攻的地形,确认了守卫的存在甚至可能超出预期,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一条潜在的、可供潜入的路径。这让他们后续的行动,有了更明确的方向和一丝成功的可能。
“辛苦了。”顾停云对叶星澜说道。叶星澜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妨,然后便走到一旁,再次开始默默地检查他的弓箭,为可能到来的夜晚行动做准备。
茅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顾停云重新坐回角落,继续调息,同时消化着刚刚从陈七和叶星澜那里得到的信息。萧逐风尚未归来,城内的消息打探情况未知。但他们这边,至少已经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等待是煎熬的,但也是必要的。他们需要更多的情报,需要恢复更多的力量,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阳光透过窗户,在屋内地面上移动着斑驳的光影。远处隐约传来渔民劳作的声音,孩童的嬉闹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日常。然而,在这间小小的茅屋里,空气却始终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他们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等待着给予阴影中的敌人致命一击的时刻。
直到午后时分,门外终于再次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比离去时略显急促。萧逐风推门而入,他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服,但脸上易容的痕迹已经洗去,恢复了本来的面容,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他反手关紧门,目光扫过屋内的顾停云和叶星澜,最后落在角落里的陈七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消息打听到了,有些……出乎意料。”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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