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入口的木板再次被移开,一道披着深色斗篷的纤细身影,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悄然步入这方压抑的空间。她动作灵巧而迅捷,反身仔细地将入口复原,确保不露一丝破绽,这才缓缓转过身,掀开了兜帽。
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下,司徒晚清丽的面容显露出来,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股更为深沉的、仿佛被无形重担压着的忧虑。然而,当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地窖中的众人,最终定格在顾停云身上时,那双总是蕴含着坚韧与聪慧的眸子深处,瞬间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松缓,有重逢的微澜,更有欲言又止的沉重。
“司徒姑娘。”顾停云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沉稳,但若细听,能辨出那比平日更低沉几分的语调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快速掠过,确认她无恙,随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审视。
“晚晚妹子,你这趟来得可是恰到好处。”萧逐风摇着千机扇,语气看似轻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洞悉局势的凝重,“外面风声如何?你亲自冒险前来,总不至于是来与我们叙旧的吧?”
司徒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驱散周身的寒意与心中的纷乱。她没有立刻回答萧逐风,而是先对着顾停云,语速略快,带着清晰的紧迫感:“停云,萧三哥,诸位。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糟。影楼的暗哨在半个时辰前又增加了两处,都卡在通往这边的咽喉要道上,像是在编织一张大网。而且,我刚刚收到最紧急的密报——”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紫袍大人’的车驾,已过白鹭渡,最迟明日黄昏,必至栖霞镇。”
“明日黄昏?!”秦烈失声低吼,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咯咯声响,“这么快?!”
地窖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油灯的火苗都似乎凝滞了一瞬。鲁小班猛地抱紧了他的账簿箱,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赵教头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对那个名号的纯粹恐惧。
叶星澜默默将手搭在了身旁的追月弓上,指尖收紧,周身散发出一种如同弓弦拉满般的危险气息。
顾停云的瞳孔亦是微微一缩,但身形依旧稳如磐石。他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众人稍安,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司徒晚:“消息确凿?”
“九成把握。”司徒晚重重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传递消息的渠道是我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条暗线,代价巨大,但从未出错。”
萧逐风“啪”地合上千机扇,扇骨敲击掌心,发出清脆一响,打破了死寂。他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已被冰冷的锐利取代:“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天了。晚晚妹子,除了这催命符,关于水牢里的‘宝贝’,你可有带来更‘贴心’的消息?”
司徒晚的目光转向萧逐风,又扫过地上那幅简陋却关键的地形草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忧虑:“我正是为此而来。我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勉强探知,水牢最深处的‘凶兽’,并非天然生成,也非简单驯化。‘百兽使’以极为阴损的秘药和近乎泯灭人性的邪术,将数种本就凶悍的异兽强行融合催生,造出了一头……近乎怪物的东西。”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那些令人不适的信息:“据零星描述,其形似巨猿,却背生狰狞骨刺,浑身毛皮灰败,皮下有暗红纹路如岩浆涌动,双目赤红如血,纯粹暴戾,力大无穷,能生撕虎豹。更麻烦的是,它似乎被某种特定的音律或气味严密控制着行动。”
“强行融合……怪物……”鲁小班小声重复着,身为机关师,他对“造物”有着本能的敬畏与排斥,脸上血色尽褪。
“音律或气味控制……”萧逐风眼中精光一闪,与顾停云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与他们之前关于“定魂草”用途的推测完全吻合,甚至揭示了更深层的控制机制。
“不仅如此,”司徒晚继续加重砝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根据零星的观察和推测,这怪物状态极不稳定,时刻处于巨大的痛苦和狂暴的边缘。影楼如此急切地需要‘定魂草’,绝不仅仅是为了安抚,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最后的调试和绝对控制的实验。一旦‘紫袍’亲至,或许就是这头怪物被彻底‘完成’,并投入使用的时刻!”
地窖内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迫在眉睫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明日黄昏,不仅仅是一个时间点,更像是一道催命符,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紫袍’到来之前,毁掉它!”秦烈低吼出声,眼中战火重燃,这一次,连顾停云也没有立刻反对。
“如何毁?”顾停云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司徒晚,也扫过萧逐风,“强攻代价太大,易引发不可控之后果。我们方才正商议,能否在‘定魂草’上做文章。”
萧逐风适时接话,将之前关于由鲁小班制作“加料版”宁神花(冒充定魂草),刺激凶兽自毁或内耗的计划,言简意赅地向司徒晚说明。
司徒晚听得极其认真,秀眉微蹙,快速思考着。待萧逐风说完,她沉吟片刻,忽然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顾停云和萧逐风:“此计甚险,但或许是当前唯一可行之策。不过,我有一个补充,或许能增加此计的成功把握,并为我们争取更多转圜空间。”
“哦?”萧逐风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对药物之理略通一二,尤其对南疆一些偏门药材的特性有所涉猎。”司徒晚语气沉稳,展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学识,“若小班兄弟要制作那刺激凶兽的药剂,我或许能提供几种药材搭配的建议,使其药性更为隐蔽,爆发更为剧烈,且……更难被察觉是人为做了手脚。此外,关于那控制凶兽的‘音律’或‘气味’,我或许知道一些线索。影楼控制这等凶物,很可能动用了一种名为 ‘惑心香’ 的秘药,此香无色无味,需配合特定频率的音波才能生效。若能找到音波的源头,或仿制出干扰其频率的东西……”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关键,瞬间为原本有些孤注一掷的计划,注入了更具体、更可行的技术细节和新的突破口。
顾停云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司徒晚此刻的身影——不再是三河镇义庄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少女,而是一个真正能与他并肩,在危局中提供关键助力的盟友。他看着她冷静分析时微抿的唇线,看着她眼中那份与脆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坚韧,心中某个地方,似乎被极轻地触动了一下。
“如此甚好。”顾停云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司徒姑娘,那便有劳你与小班一同斟酌药方。至于干扰音波之物……”他的目光转向鲁小班。
鲁小班立刻会意,小鸡啄米般点头:“交、交给我!只要知道原理,我或许能做出发出特定声音的小机关,干扰它们!”
“好!”顾停云当机立断,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之剑,“计划既定,即刻行动!小班,司徒姑娘,配制药剂之事,交由你二人,务必在明日午前完成。逐风,你负责协调,以最快速度弄到所需药材。秦烈,星澜,赵教头,你们立刻开始筹划外围策应方案,制造混乱需真实有效,务必牵制住排教大部兵力。我们明日午后,依计行事,务必在‘紫袍’抵达之前,拔除水牢隐患!”
“是!”众人齐声应道,地窖中战意升腾。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各自行动起来。鲁小班和司徒晚凑到一旁,低声讨论起药材配伍;萧逐风走向吴掌柜,安排采购事宜;秦烈、叶星澜和赵教头则围到草图边,开始激烈讨论制造混乱的地点与方式。
地窖中央,暂时只剩下顾停云与司徒晚。她正欲转身去协助鲁小班,顾停云却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仅她可闻:“司徒姑娘。”
司徒晚脚步一顿,回身望他。
灯火阑珊处,他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坚实的影子。顾停云的目光落在她依旧带着倦色的脸上,沉默一瞬,才道:“一路辛苦。此地危险,事后……尽早离开。”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温情的宽慰,但这简单的话语里,却蕴含着他那份沉甸甸的、不善于表达的关切,以及对她安危最直接的担忧。
司徒晚微微一怔,随即,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在她唇角漾开,如同幽谷中悄然绽放的兰蕊,驱散了几分凝重。她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声音同样低沉而清晰:“我知晓。你……们也务必小心。”
四目相对,虽只一瞬,却仿佛有万千心绪在静默中交汇、流淌。在这阴冷压抑的地窖中,在这大战将临的死亡阴影下,两颗星辰的轨迹,终于再次靠近,于无声处,点亮了一缕名为“云晚星河”的微光。
下一刻,两人已各自转身,投入到自己肩负的使命之中。地窖之内,只剩下筹备行动的细碎声响,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的、决战前的肃杀。
(第5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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