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篝火余烬早已冷透。经历影楼杀手突袭，无人再有睡意。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气与紧绷的寂静，每一次芦苇的摇曳、水波的轻响，都牵动着众人敏感的神经。
顾停云依旧盘坐调息，面色已恢复大半，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强行将“归墟引”凝于一点施展，消耗远超他的预估，那瞬间抽空力量的虚脱感，如同在悬崖边行走。司徒晚给的丹药效力仍在持续发挥着作用，温和地修补着他受损的元气与细微撕裂的经脉。他能感觉到，境界的壁垒虽未完全打破，但对《太初归墟诀》的掌控，尤其是对力量“凝聚”与“释放”的精细把控，确实迈进了一大步。
萧逐风借着将亮未亮的天光，再次仔细研究着地图，指尖在代表“千苇泽”边缘与江北交界处的一片区域反复摩挲，眉头紧锁。秦烈则有些不耐地擦拭着焚寂枪，枪身的灼热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情绪，让他对这片令人憋闷的芦苇荡愈发不耐。叶星澜守在船头，如同最忠诚的哨兵，追月弓从未离手。
“不能再走水路了。”萧逐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决断，“影楼既然能在这里精准伏击，说明我们的行踪已非绝对隐秘。千苇泽水道虽杂，但出口有限，他们只需在几个关键节点布下重兵，我们便是瓮中之鳖。”
“不走水路，难道飞过去不成？”秦烈没好气地反问。
“弃船，登陆。”顾停云睁开眼，接过了话头，声音沉稳，“逐风所言在理。影楼势力多潜藏于暗处，于城镇水道之中眼线众多。反是陆路，山林密布，更易隐匿行踪。虽路途劳顿，但可出其不意。”
这个决定颇为大胆。弃船意味着失去相对稳定的栖身之所和快速机动能力，但也彻底脱离了敌人预判的主要追踪路线。
“前方三十里，有一处名为‘野麻渡’的废弃渡口，可从那里上岸。”萧逐风指尖点在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标记，“渡口后是一片丘陵地带，人烟稀少，穿过去，便可抵达江北边境的第一个重镇——‘历城’。”
计划既定，众人再无异议。天色微明时，客船悄然驶向野麻渡。那果然是一处早已荒废的所在，朽烂的木栈道半沉水中，残破的芦棚在晨风中摇摇欲坠。众人迅速收拾好紧要行李，带上足够的干粮清水，又将船只巧妙隐匿在芦苇深处，便踏上了陌生的陆地。
连日的舟车劳顿与水战，让脚踏实地的感觉变得有些奇异。秦烈用力踩了踩坚实的地面，咧嘴一笑：“还是踩着地踏实！”鲁小班则有些紧张地抱着他的机关工具箱，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赵教头主动在前探路，他对江南边境的地形还算熟悉。
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没入丘陵之中。时值冬末，山林萧瑟，枯黄的草叶没过脚踝，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气氛依旧压抑，每个人都清楚，影楼的追杀绝不会因他们改变路线而停止，甚至可能更为酷烈。
午后，天空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众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暂作休整。连续的高度紧张与赶路，即便是修为在身的少年们也感到了疲惫。
顾停云靠坐在一块山岩下，闭目凝神，试图更进一步体会昨夜战斗的收获，将那“凝力一点”的感悟融入自身武学体系。萧逐风则与叶星澜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具体路径。秦烈负责警戒，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周围的山林。鲁小班和赵教头在分发干粮。司徒晚则检查着众人，尤其是顾停云和之前受了轻伤的水手（已随船隐匿）的状况。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司徒晚肩头的一只仅有指甲盖大小、色泽碧玉的机关蜻蜓，其薄如蝉翼的翅膀，忽然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高速震颤起来，发出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嗡嗡”声！
这只机关蜻蜓，是鲁小班昨日休整时，利用手头边角料随手所做，言明其翅翼对特定频率的元气波动极为敏感，可用于预警。当时众人只当是他孩童心性，并未太过在意。
司徒晚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有高手在快速接近！速度极快！方向……正东！”
几乎是同时，顾停云和叶星澜也霍然起身！他们都感受到了一股尖锐、凝聚、充满毁灭气息的强大力量，正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锁定的目标，赫然是正在休息的顾停云！
那不是大队人马，而是独行的顶尖高手！影楼的第二次刺杀，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
“散开！”顾停云厉喝，体内《太初归墟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深邃如渊，一股无形的引力场瞬间以他为中心扩张开来，将身旁的司徒晚和鲁小班微微向后推开！
下一刻——
“咻——！”
一道乌光，如同撕裂阴云的黑色闪电，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顾停云眉心！那是一支通体黝黑、唯有箭簇一点暗红的奇异短矢，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灼烧出一道扭曲的痕迹！
箭未至，那凝聚于一点的恐怖杀意与穿透力，已让顾停云眉心刺痛，神魂俱震！
化境！绝对是化境高手发出的致命一击！而且，是专精于远程狙杀的可怕人物！
避无可避！挡，也可能挡不住！
电光石火之间，顾停云瞳孔收缩如针尖，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只剩下对生存的本能渴望与《太初归墟诀》那吞噬、归寂万物的核心真意！他双掌在身前猛地一合，并非硬接，而是将所有能调动的归墟引力，疯狂压缩在双掌之间的方寸之地！
一个肉眼可见的、微小却幽暗到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扭曲力场，瞬间成型！
“嗡……！”
黑色短矢一头撞入了那微小的归墟力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短矢上蕴含的恐怖动能与穿透真意，与那吞噬一切的归墟引力发生了最直接、最狂暴的碰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齿发酸的、能量被疯狂撕扯湮灭的诡异嗡鸣！黑色短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其上的暗红光芒剧烈闪烁，仿佛挣扎的毒蛇！而顾停云双掌之间的幽暗力场也在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数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最终——
“嘭！”
黑色短矢在距离顾停云眉心不足三寸的地方，彻底爆裂开来，化为无数细碎的黑色金属粉末，簌簌落下。而那微小的归墟力场也同时溃散。
顾停云闷哼一声，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鲜血，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司徒晚立刻上前扶住他，指尖已夹住了数根银针，迅速刺入他胸前几处大穴，稳住他翻腾的气血。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直到此时，叶星澜射出的拦截箭矢才呼啸着射向短矢飞来的方向，却只穿透了几片枯叶，钉在远处的树干上。秦烈的怒吼和萧逐风的厉喝也才刚刚响起。
东面的山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一丝讶异的“咦？”声，随即，那股恐怖的杀气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来的快，去的也快。
山坳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众人粗重惊悸的喘息声。
顾停云在司徒晚的搀扶下缓缓站直身体，抹去嘴角的血迹，望向东方那片幽暗的山林，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墨羽箭……
他知道来的是谁了。影楼四方影使之一，最神秘的“墨羽”！
江北的门槛，果然是用鲜血与死亡铸就的。
而他们，才刚刚触碰到边缘。
（第6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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