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陈远的到来与离去,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荡起一圈涟漪后,水面终复平静。萧逐风与他一番长谈,确认其来自江北小派“听风堡”,此番受托于“北冥雪阁”,更多是观察与传递一个模糊的警告:关于拜月教遗迹的线索已然泄露,江湖暗流正悄然向江北汇聚。
消息带来压力,却也促成了顾停云的决定:暂不主动涉足漩涡。当务之急,是彻底恢复伤势,并让这支历经风霜的队伍,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喘息。
于是,生活的节奏陡然慢了下来,日子仿佛被拉长,浸染上柴米油盐的朴素光泽。
清晨,顾停云不再仅限于练习养身拳法。在司徒晚的协助下,他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真气,如履薄冰般温养受损的经脉。过程枯燥而痛苦,细微的汗珠常缀满他的额角。司徒晚便安静守在一旁,适时递上温水,或伸出纤指,以家传医术精准点按他臂背的穴位,辅助行气。两人言语不多,阳光穿过枝叶,在沉默而默契的身影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逐风则发挥他“千机”的本事,弄来些简陋工具,着手改进小院的防御。并非构筑工事,而是在墙隅檐下,设下些精巧的预警机关。几近透明的丝线,看似随意的石砾,或是特定角度悬挂的风铃,经他之手,皆成了感知外敌的触角。
“防患于未然。”他对好奇的秦烈和叶星澜解释,手上刻削木头的动作不停,“大宗师来了自然无用,对付些魑魅魍魉的窥探,足矣。”此举无声地分担了顾停云和叶星澜的警戒重担。
秦烈包揽了所有力气活,劈柴挑水,修缮屋顶。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贲张起伏,汗水挥洒,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闲暇时便拉叶星澜对练,不动真气,只搏招式。焚寂枪的刚猛与追月弓的灵巧在院中碰撞,呼喝声里洋溢着阳刚的热烈。
叶星澜则显露出山林之子的本色。他常清晨出门,归来时总带着野味、鸟蛋或甜美野果,他对自然的熟悉远超常人,极大地丰富了众人的餐桌。夜晚,他常独坐屋顶,望星听风,保持着猎手的警觉,又在这静谧中寻得一丝山林的慰藉。
生活的质感,在细微处悄然丰满。
一日,司徒晚尝试用粗面和野菜,加上叶星澜猎回的野兔包饺子。她手法生疏,面团厚薄不均,馅料咸淡难调。萧逐风在一旁看得莞尔,忍不住出言指点,反被嗔怪“纸上谈兵”。
顾停云静坐灶前添柴。跳动的火光映着他沉静的脸庞,那双惯握重剑的手,拿着柴棍略显生涩,却异常稳定。他看着司徒晚鼻尖的面粉,看她与萧逐风笑闹,看秦烈与叶星澜为谁包的饺子更丑而争论……一股温润的暖意在他胸中涌动,不同于内力奔腾的灼热,而是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气的踏实。
这或是“家”的感觉?他自幼背负期望,江湖漂泊,刀光剑影才是常态。如此平淡的日常,于他,陌生而珍贵。
饺子出锅,形态各异,有的甚至破了皮。众人围坐石磨旁,就着粗瓷碗里的陈醋,却吃得格外香甜。秦烈狼吞虎咽,叶星澜默然光盘,萧逐风细品馅料,司徒晚看着空篦,颊染红霞。
顾停云将自己碗里一个形状尚可的饺子,默默夹到司徒晚碗中。
无言的举动。司徒晚微怔,抬头迎上他深邃温和的目光,耳根悄然泛红,小口吃完,只觉满口生香,胜却珍馐。
夜晚,院中常生篝火。
火光噼啪,驱散春寒。萧逐风时而取出紫竹洞箫,吹奏一曲。箫声清越,悠扬时如山风,低回时似夜语,诉说着江湖寂寥。无人言语,只静静聆听,火光在众人脸上明灭,映照各异心事。
秦烈于此时常擦拭焚寂枪,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如对挚友。叶星澜靠坐一旁,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弓弦。
顾停云与司徒晚并肩,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跃动的火光在他们之间拉长晃动的影,偶尔目光交汇,便胜千言。他们论武,谈见闻,或只是共望星河,沉默却不尴尬。
在这短暂的安宁中,羁绊如藤,于无声处悄然滋长,缠绕得更紧,更密。他们不仅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更在这柴米风烟里,成了彼此暂可依靠的家人。
然而,平静终是短暂。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叶星澜从村外归来,除了带回猎物,还带回一个消息。
“北边三十里外的黑风坳,前几日有商队被劫了,不是普通马匪干的。”他语气平静,却带着惯有的敏锐,“现场痕迹很干净,动手的人修为不弱。另外,村里货郎说,前两天有个穿得像书生,但眼神很冷的年轻人打听过我们去栖霞镇之前的事,问得很细。货郎形容,那人手里一直捻着几颗棋子。”
萧逐风摇扇的动作一顿:“捻着棋子?天机学院那帮自诩执棋者的家伙,手脚倒是快。”
几乎同时,负责在院外巡查的秦烈也大步走进来,挠着头道:“怪事,我在后山溪边看到一串脚印,旁边石头上结了一层薄冰,这天气怎么会结冰?脚印很小巧,不像男人的。”
北冥雪阁,天机学院……这些名字,伴随着黑风坳的劫案与神秘的探听,如同逐渐合拢的网,预示着风雨将至。
顾停云望向院外渐沉的暮色,目光沉静。短暂的休憩即将结束,风已起于青萍之末。他们在这小村积累的温暖与羁绊,或将成为应对接下来汹涌暗流的唯一凭仗。
第七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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