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补课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表，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教室里永远弥漫着粉笔灰和咖啡混合的味道，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倒计时数字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媛转来已经两周了。她适应得很快，成绩优异，尤其是英语和文科综合，几乎每次小测都能稳居前列。她坐在常明旁边，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同桌关系。早读时各自背诵，上课时认真笔记，下课了她通常会安静地预习下节课内容，或者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除了偶尔借块橡皮、问个作业，他们几乎不交谈。
常明注意到李媛的桌子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不同科目的笔记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区分，字迹工整清晰，像印刷体。她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自律，与后排许年他们偶尔压低声音的嬉笑打闹形成鲜明对比。但常明也隐约感觉到，这份优秀和得体之下，似乎包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孤独。她不像其他转校生那样急于融入，而是保持着一种得体的距离感。
这天周五，拖堂的数学测验终于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涌出校门。常明因为帮老师整理完测验卷子，离开教室时已经比平时晚了半小时。他背着画板，独自走在回奶奶家必经的那条老巷子里。巷子僻静，路灯昏暗，两旁是斑驳的老墙。
就在拐过一个弯时，他听到了压抑的争吵声和几声不怀好意的嗤笑。常明停下脚步，看见前方不远处，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看起来像是附近技校生的半大少年，正围着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小男孩背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其中一个高个子少年正用力推搡着他的肩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似乎是在索要“保护费”。
而更让常明意外的是，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媛。她站在离那群人几步远的地方，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着书包带子，声音清晰地传来：“你们在干什么？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我已经报警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那几个混混显然没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哄笑起来。“报警？吓唬谁呢？小妹妹，少多管闲事！”那个高个子混混嬉皮笑脸地朝着李媛逼近一步。
就在这时，常明几乎没有犹豫，快步走了过去。他没有大声呵斥，只是沉默地站到了李媛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他个子高，虽然清瘦，但此刻沉静的眼神和突然出现带来的压迫感，让那几个混混愣了一下。
常明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人，最后落在那个带头的高个子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有什么事吗？”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昏暗的光线下，双方对峙着。那几个混混打量着常明，又看看虽然紧张却毫不退缩的李媛，以及巷口可能随时会出现的人。带头那个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晦气”，悻悻地朝小弟们一挥手：“走了走了，没劲！”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很快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危险解除，那个被欺负的小男孩抬起头，惊恐地看了常明和李媛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什么也没说，猛地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走了，瞬间就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哎，你等等……”李媛想叫住他，但小男孩已经跑没影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常明，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紧张红晕。“谢谢你。”她轻声说，语气真诚。
“没事。”常明摇摇头，弯腰捡起刚才混乱中掉在地上的画板，“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就是那个孩子……跑得太快了，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帮助。”
“他可能吓坏了。”常明看着小男孩消失的方向，“而且，这种时候，他可能更怕我们这些‘陌生人’。”
李媛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看着常明背着的画板，问道：“你这么晚才走？”
“嗯，帮老师整理卷子。”常明答道。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教室之外、没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单独相处。
“一起走吧？”常明看了看昏暗的巷子，提议道。从这儿出去，到他们住的片区大致同路。
“好。”李媛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晚风吹散了之前的紧张气氛。
“你刚才……很勇敢。”常明打破沉默，说道。他指的是她独自面对那几个混混。
李媛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其实……我当时很害怕。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人。”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自嘲，“我爸妈是律师，他们从小就告诉我，看到不公正的事情，如果能力所及，不能沉默。可能……是职业习惯熏陶出来的‘多管闲事’吧。”
这是常明第一次听李媛提起她的家庭。律师家庭，精英教育，难怪她身上有种不同于同龄人的原则感和……某种意义上的“轴”。
“这不是多管闲事。”常明轻声说，“你很厉害。”
李媛侧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话里的认真。她心里微微一动。“你也是。你出现的时候，他们好像有点怕你。”
常明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解释。他从小因为身体和性格原因，并不擅长也不喜欢冲突，但或许是他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在特定时刻会散发出一种不容小觑的气场。
“那个孩子……”李媛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语气里带着担忧，“不知道他家里怎么样，会不会再被欺负。”
“明天放学早的话，可以在这附近看看能不能再遇到他。”常明提议。他虽然性子冷，但心地善良。
“好主意。”李媛表示赞同。这个话题让两人之间的生疏感消融了不少。
他们又聊起了即将到来的月考，聊起了让人头疼的物理题，聊起了张鹏那夸张的美食博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该分岔的路口。
“我往这边。”李媛指了指左边的路。
“我往那边。”常明示意右边。
“那……周一见。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李媛朝他挥挥手。
“周一见。路上小心。”常明点点头。
看着李媛转身离去的背影，常明忽然觉得，这个新同桌，似乎并不像她平时那样总是带着一层礼貌的隔膜。她有自己的原则，有看似冷静下的热血，也有细腻的关心。而李媛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平时在教室里沉默寡言、似乎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同桌，原来在关键时刻如此可靠，而且……心思比她想象的要细腻温和得多。
从那个夜晚开始，常明和李媛之间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早读时，她会顺便帮他带一杯热水；他看到她皱着眉解数学题时，会偶尔指点一下思路；下课间隙，也会聊几句关于新闻或者看过的书。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和相互认可的、淡淡的友谊，在高三紧张枯燥的底色上，悄然萌发。如同墙角石缝里悄然探出的一株新绿，不张扬，却充满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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