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窗外的风光已从京城的朱墙黛瓦换成了乡野的杨柳依依。沈砚秋指尖摩挲着衣襟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那是博览会上获誉的“青筠绣”代表作同款纹样,此刻心头的激荡仍未平息。身旁的陆景琛正低头整理着一沓厚厚的订单,宣纸边缘被指尖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是来自各地商号、会馆的合作邀约。
“光是京城的‘瑞锦祥’就订了五十件屏风绣品,还有苏州‘锦记’要的三十套茶席套件,连远在广州的‘广和行’都派人追着下了二十件外销的花鸟挂屏。”陆景琛的声音里难掩欣喜,却也藏着一丝顾虑,“只是这订单量,咱们现有的工坊和人手,怕是难以按时交付。”
沈砚秋抬眸望去,只见丈夫鬓角沾着些许风尘,眼底却亮得惊人。她轻轻将订单抚平,目光落在“瑞锦祥”那一行批注上——“需简化绣工,半月内交货,愿加价三成”。指尖微微一顿,她轻声道:“加价再多,也不能坏了‘青筠绣’的规矩。咱们这门手艺,讲究的就是‘一针一韵,一绣一生’,缠枝莲要七十二针打底,花鸟的羽毛得劈丝到六十四分之一,少一针、粗一线,那都不是正宗的青筠绣了。”
这话正说到陆景琛心坎里。他想起博览会上,沈砚秋现场演示劈丝绣技时,围观者惊羡的目光;想起老匠人李伯临终前攥着沈砚秋的手,叮嘱“守艺如守心,宁可少做十件,不可粗做一件”的嘱托。他将那纸加价的订单单独抽出,叠放在一旁:“你说得对,咱们不能为了赶工期丢了匠心。这瑞锦祥的订单,我回头回信说明情况,要么按咱们的工艺标准延长交货期,要么就只能婉拒了。”
马车驶入村口时,远远便望见工坊门口聚着不少人。原来是消息早已传回村里,乡邻们带着自家晒的枣干、蒸的米糕,特意来迎接他们。看到马车停下,众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博览会上的趣事,眼神里满是骄傲与期待。
“砚秋丫头,你可给咱们清溪村长脸了!听说你的绣品连宫里的贵人都夸好?”张家婶子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烙好的玉米饼,硬塞到沈砚秋手里。
“是啊是啊,”李大叔搓着双手,脸上带着些许腼腆,“我家丫头跟着你学了半年绣活,现在绣的帕子都能卖到镇上了。你这工坊要是要招人,可得先考虑我们这些老乡亲啊!”
沈砚秋握着温热的玉米饼,心头暖意融融。她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多谢乡亲们惦记!这次去京城,不仅是青筠绣出了名,更是让咱们乡村手艺被更多人看到了。现在订单确实多,我正打算扩大工坊,也想招些愿意静下心学手艺的乡亲,不管是姑娘媳妇,只要肯下功夫,我一定倾囊相授!”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响起一片欢呼声。不少年轻媳妇和姑娘立刻举手报名,连几个平日里跟着沈砚秋学过基础绣活的半大孩子,也蹦蹦跳跳地喊着“我也要学”。陆景琛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悄悄松了口气——人手的问题,似乎有了解决的眉目。
回到工坊,沈砚秋第一件事便是去检查库房里的丝线和绸缎。青筠绣对原料要求极高,丝线必须是苏杭产的桑蚕丝,绸缎得是密度均匀的熟宣缎,就连绣绷都得是老竹制成的,这样绣出来的作品才兼具韧性与光泽。她仔细盘点着存货,眉头渐渐蹙起:“现有的丝线只够做三十件绣品,绸缎也缺口不小。要是等着从苏杭进货,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月,会耽误订单进度。”
陆景琛刚送走前来洽谈的乡邻,闻言立刻说道:“我明日一早就动身去苏杭,亲自去选料进货,争取尽快把原料运回来。工坊这边,就辛苦你先带着大家熟悉工艺,尤其是新招进来的乡亲,得把基础教扎实了。”
“你路上注意安全。”沈砚秋点点头,目光落在工坊墙角堆放的老竹绣绷上,“对了,让木匠师傅再做二十个新绣绷,要选三年以上的老毛竹,打磨得光滑些,不然绣的时候会磨坏丝线。”
当晚,工坊里灯火通明。沈砚秋将报名的乡邻分成几组,先从最基础的穿针引线、劈丝技法教起。她拿起一根桑蚕丝线,指尖翻飞间,便将一根线劈成了细细的八丝:“青筠绣最讲究‘丝细如发,韵动如水’,劈丝是基础,大家得静下心来,感受丝线的韧性,不能急于求成。”
她手把手地教着身边的年轻姑娘林晚樱,看着她笨拙地将丝线扯断,轻声安慰道:“别急,我刚学的时候,一天要扯断几十根线呢。你看,手指要轻轻捏住线头,顺着丝线的纹理慢慢分,就像这样……”
林晚樱看着沈砚秋指尖的丝线如流水般分开,眼中满是敬佩:“沈师傅,您的手也太巧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一样,绣出那么好看的作品?”
“只要你肯坚持,一定可以的。”沈砚秋笑着说,“做手艺没有捷径,无非是‘熟能生巧’四个字。当年我跟着师父学艺,每天绣到深夜,煤油灯都烧坏了好几盏,手上的针眼就没断过。但只要想到绣出来的作品能被人喜欢,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陆景琛开门一看,竟是邻村的老竹匠王师傅,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砚秋丫头,景琛小子,听说你们要扩大工坊,需要老竹绣绷?”王师傅将木盒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十个崭新的绣绷,“这是我连夜做的,都是五年以上的老毛竹,用砂纸打磨了八遍,你看看合不合用?”
沈砚秋拿起一个绣绷,指尖抚过光滑的竹面,触感温润细腻,边角打磨得圆润无棱。她连忙道谢:“王师傅,太谢谢您了!这绣绷做得太好,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谢啥!”王师傅摆摆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把咱们乡村的手艺发扬光大,是咱们的骄傲。往后需要什么竹制品,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给你们做得妥妥帖帖的!”
送走王师傅,陆景琛看着沈砚秋专注教大家绣活的身影,心中满是感慨。他知道,沈砚秋不仅是在传授技艺,更是在传承一种匠心——对手艺的敬畏,对品质的坚守。
次日清晨,陆景琛带着伙计动身前往苏杭进货。沈砚秋则留在工坊,一边指导大家练习技艺,一边筛选订单、规划生产。她将订单按交货日期和工艺难度分类,把简单些的帕子、荷包分给新手练习,复杂的屏风、挂屏则留给自己和几个学了一年以上的老徒弟。
然而,麻烦很快就来了。三天后,瑞锦祥的掌柜亲自带着伙计找上门,一进门就面露不悦:“沈师傅,我之前让人传的话,你怎么没放在心上?咱们瑞锦祥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商号,半个月内交货是死期,要是误了时辰,损失可就大了!”
沈砚秋请掌柜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轻声解释道:“张掌柜,不是我不愿赶工,实在是青筠绣的工艺不能省。您要的缠枝莲屏风,光刺绣就需要二十天,要是简化工艺,绣出来的作品没有层次感,反而砸了瑞锦祥的招牌,也毁了青筠绣的名声,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掌柜放下茶杯,脸色依旧难看:“可我已经跟客户签了合同,要是交不了货,就得赔违约金。沈师傅,我知道你讲究匠心,但生意场上,变通也很重要啊!你就不能把一些不重要的工序省省?”
“张掌柜,”沈砚秋的语气坚定却温和,“青筠绣没有不重要的工序。一针一线,都是手艺的灵魂。要是为了赶工期省了工序,那绣出来的就不是青筠绣了。这样吧,我给您两个选择:一是延长十天交货期,我亲自带队赶工,保证作品品质;二是我把定金全额退还,再赔偿您一点损失,您另找别家合作。”
张掌柜没想到沈砚秋如此坚持,愣了愣神。他想起博览会上看到的青筠绣作品,那细腻的针法、灵动的神韵,确实是其他绣品无法比拟的。要是错过了这样的好手艺,实在可惜。他沉吟片刻,说道:“行,我就信你一次,延长十天交货。但沈师傅,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作品品质达不到博览会上的标准,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您放心,”沈砚秋微微一笑,“青筠绣的招牌,我比谁都爱惜。”
送走张掌柜,沈砚秋松了口气。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进工坊,手里捧着一个布包。“沈师傅,我……我想跟您学绣活。”小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正是前几天在人群里喊着“我也要学”的那个孩子,名叫陈念安。
沈砚秋看着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几块绣着简单花朵的手帕,针法虽然稚嫩,却看得出来很用心。“你多大了?以前学过绣活吗?”
“我十三了,跟着我娘学过一点基础。”陈念安小声说道,“我娘说,您是真正的手艺人,跟着您能学到真本事。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沈砚秋看着她眼中的执着与期待,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她伸手摸了摸陈念安的头:“学绣活很辛苦,每天要坐好几个时辰,手指会被针扎破,还不能半途而废,你能坚持吗?”
“能!”陈念安用力点点头,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是我攒的零花钱买的药膏,要是手被扎破了,我擦了药膏还能继续绣!”
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沈砚秋心头一软。她正想说话,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陆景琛带着伙计回来了,马车上装满了崭新的丝线和绸缎。“原料都运回来了,都是最好的桑蚕丝和熟宣缎,你看看满意吗?”
沈砚秋迎上去,看着车上色泽鲜亮的丝线,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这下原料的问题解决了。”她转头看向陈念安,“念安,从明天起,你就来工坊学绣活吧。我会像教其他徒弟一样教你,但你要记住,一旦拿起绣花针,就要坚守初心,不能辜负了这门手艺。”
陈念安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沈师傅!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您的期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工坊里一派忙碌景象。沈砚秋将大家分成不同的小组,各司其职:有的负责劈丝、穿线,有的负责勾勒底稿,有的负责绣制基础纹样,她自己则专注于绣制作品的核心部分。陆景琛则忙着统筹安排,联系运输,对接客商,还请了村里的木匠师傅扩建工坊,增添了新的绣绷和桌椅。
这天,沈砚秋正在绣制瑞锦祥的缠枝莲屏风,忽然听到工坊外传来争执声。她放下绣花针走出去,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正和陆景琛争论着什么,男子身边还跟着两个伙计,手里拿着几件绣品。
“陆掌柜,我这绣品明明就是按照你们的样式做的,为什么你们不收?”中年男子一脸怒气,将手里的绣品扔在地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小作坊,故意刁难我?”
陆景琛捡起地上的绣品,递给沈砚秋:“这是之前联系的代加工作坊,说能按照我们的工艺标准生产,结果送来的绣品不仅针法粗糙,连丝线都不是正宗的桑蚕丝。”
沈砚秋仔细看着手里的绣品,缠枝莲的纹样歪歪扭扭,丝线粗细不均,针脚也疏密不一,显然是偷工减料的产物。她站起身,对中年男子说:“这位掌柜,青筠绣的代加工有严格的标准,原料必须是正宗桑蚕丝,针法要符合我们的规范,每一件作品都要经过三次验收。您这绣品,既不符合原料要求,也达不到工艺标准,我们确实不能收。”
“什么标准不标准的,”中年男子不以为然,“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吗?你们何必这么较真?这些绣品在市面上也能卖个好价钱,你们收了,咱们双赢不好吗?”
“不好。”沈砚秋的语气坚定,“青筠绣能有今天的名声,靠的就是对品质的坚守。要是为了赚钱降低标准,迟早会砸了自己的招牌。我们宁肯少赚点钱,也不能让粗制滥造的作品流入市场,辜负了客户的信任。”
中年男子被说得哑口无言,悻悻地带着伙计离开了。围观的乡邻们纷纷称赞沈砚秋做得对,张家婶子说道:“砚秋丫头说得好!咱们做手艺的,就得讲良心,不能赚那些昧心钱!”
沈砚秋笑了笑,转身回到工坊。她知道,在商业化的浪潮中,坚守匠心并不容易,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和质疑,但只要守住初心,就不会迷失方向。
半个月后,瑞锦祥的缠枝莲屏风如期完工。当张掌柜看到那四扇屏风时,眼睛都亮了——屏风上的缠枝莲层层叠叠,花瓣饱满丰盈,叶脉清晰可见,阳光透过屏风照进来,丝线折射出柔和的光泽,仿佛真的有莲花在风中摇曳。
“好!太好了!”张掌柜连连称赞,“沈师傅,这绣品比博览会上的还要精美!我算是服了,难怪你不肯简化工艺,这样的匠心之作,确实值得等待!”他当即付清了货款,还额外加了一笔奖金,笑着说:“以后我们瑞锦祥就跟你长期合作了,有多少好作品,我们都收!”
消息传开后,更多的商号慕名而来,订单源源不断。但沈砚秋并没有盲目扩大生产,而是严格控制订单数量,确保每一件作品都能达到最高标准。她还在工坊里设立了“传习班”,专门招收愿意学手艺的年轻人,不仅教他们青筠绣的技艺,还教他们识料、配色、设计,把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承下去。
这天,沈砚秋决定举行正式的收徒仪式。她请来了村里的长辈和老匠人做见证,陈念安和另外三个表现突出的年轻人,穿着整洁的衣服,恭敬地站在工坊中央。
按照传统礼仪,四个徒弟先向青筠绣的祖师爷牌位行三叩首之礼,再向沈砚秋和陆景琛行拜师礼。他们双手捧着“束修六礼”——肉干、芹菜、莲子、红枣、桂圆、红豆,依次递到沈砚秋手中,齐声说道:“弟子愿拜沈师傅为师,潜心学艺,尊师重道,守艺守心,发扬光大,绝无二心!”
沈砚秋接过束修,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眼前这四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青筠绣的未来。她拿出四套崭新的绣花针和绣绷,递给徒弟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青筠绣的传人了。我希望你们记住,手艺不仅是谋生的技能,更是承载文化的载体。无论将来走得多远,都要坚守匠心,不辜负这门手艺,不辜负自己的初心。”
徒弟们接过绣花针和绣绷,重重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坚定。阳光透过工坊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些绣着精美纹样的作品上,光芒温暖而耀眼。
陆景琛站在一旁,看着沈砚秋和徒弟们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场博览盛会带来的不仅是订单和名气,更是传承与希望。沈砚秋用她的坚守,让青筠绣这门古老的手艺在新时代焕发了生机;用她的真诚,让更多人爱上了传统工艺;用她的无私,让匠心薪火代代相传。
工坊外,春风吹拂着庭院里的杨柳,带来阵阵花香。远处的田地里,乡亲们正在辛勤劳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沈砚秋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握紧了手中的绣花针——她的新程,不仅是个人的事业,更是带着乡亲们共同致富、让传统手艺发扬光大的征程。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遇到更多的挑战,但只要守住匠心、携手同行,就一定能让青筠绣的光芒照亮更远的地方,让这门古老的手艺在岁月长河中,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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