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暂得喘息，暗夜低语
废弃祠堂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味、以及新添的浓郁草药气息。
自称“千面”的男子处理完黑衣人的伤口后，便懒洋洋地靠坐在对面一个破旧的蒲团上，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个小巧的酒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眯着，目光在沉默的黑衣人和垂眸不语的沈清辞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和探究。
服下“千面”给的解毒丸和内伤药后，黑衣人的脸色似乎好转了一些，手臂上伤口那骇人的黑紫色也渐渐褪去，但腹部的重伤和连日奔波的疲惫依旧让他虚弱不堪。他靠在墙边，闭目调息，但沈清辞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着，并未真正放松警惕。
沈清辞自己也是心力交瘁。易容药物糊在脸上很不舒服，粗硬的驿卒衣服摩擦着娇嫩的皮肤，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叫“千面”的神秘男子，给她带来的不安感甚至超过了之前的追兵。他看似随意散漫，但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带着钩子，试图从他们身上挖掘出什么。
时间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最终还是“千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晃了晃酒囊，发出轻微的水声，轻笑一声：“怎么？二位这是打算跟我在这义庄里大眼瞪小眼，坐到天亮？”
黑衣人睁开眼，目光沉静地看向他：“阁下出手相助，我等感激不尽。只是萍水相逢，阁下为何要冒如此风险？”
这是再次试探，也是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在这步步杀机的北境。
“千面”挑了挑眉，仰头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慢悠悠地道：“我说了，看萧家不顺眼，这个理由不够？”他放下酒囊，目光掠过黑衣人腰腹间重新渗出血迹的包扎，语气稍稍正经了些，“况且，能把朔州巡防营和萧家的暗桩逼得同时出手，还把‘赤蝎粉’用在你身上……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们究竟惹了多大的麻烦？或者说，你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的东西？”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算计。
黑衣人沉默不语，显然不打算透露半分。
沈清辞更是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心中却是一紧。账册！他是在暗示账册吗？他知道多少？
“千面”见他们这副戒备的模样，也不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觉得很有趣：“罢了罢了，不想说就算了。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不太爱强人所难。”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地方虽然破了点，但暂时还算安全。你们可以在此歇到天亮。柜子后面角落里应该还有些干净的清水和能存放的干粮，自己取用。至于之后……”
他走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看了看外面依旧沉沉的夜色，回头冲两人笑了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天亮之后，是去是留，你们自便。不过，奉劝一句，朔州地界，如今可是龙潭虎穴，二位这副模样，怕是走不出多远。”
说完，他竟不再多留，拉开门，身影一闪，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尾音飘散在风里：
“后会有期了，两位有趣的‘逃犯’。”
祠堂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带走了那个神秘而危险的男子。祠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和两人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就这么走了？
沈清辞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叫“千面”的男人，来得突兀，去得干脆，出手相助却又语带机锋，仿佛只是顺手做了一件感兴趣的事，做完便失去了兴趣，或者说……达到了某种目的？
黑衣人凝神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下来，忍不住咳了几声，唇角又渗出一丝血迹。
“你怎么样？”沈清辞连忙上前，担忧地看着他。
“无碍……死不了。”黑衣人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千面”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极力思索此人的来历和意图。
“他……到底是什么人？”沈清辞忍不住问道，“他好像知道很多，而且，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种仿佛能看透她易容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缓缓摇头：“‘千面’……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但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用毒用药的手法极为老道，绝非寻常江湖客。他对萧家和朔州巡防营的底细如此了解，甚至拥有这样的据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要么，他是北境某个我们不知道的隐秘势力的人；要么，他就是朝廷……或者其他方面派来的顶尖密探。”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的行踪，或许早已暴露在更多势力的目光之下。二皇子的追杀，或许只是明面上的第一波危险。
这个认知，让两人的心情都沉重了几分。
“先不管他。”黑衣人压下翻腾的气血，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他说得对，我们这副样子，目标太明显。必须尽快处理掉驿卒的衣服，重新易容，然后想办法弄到更稳妥的身份和交通工具。”
沈清辞点头表示同意。她按照“千面”所说，果然在角落里一个破旧柜子后面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几囊清水、一些肉干和硬饼子，甚至还有两套半旧的普通百姓穿的粗布棉袄。
两人迅速换下了显眼的驿卒衣服，穿上粗布棉袄，虽然依旧不合身，但至少看起来更像是逃难的流民，而不是官面上的人。沈清辞又就着清水，将脸上已经有些花掉的易容稍作修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凡憔悴。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微微泛亮。
祠堂外传来几声遥远的鸡鸣，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也预示着新的危险即将来临。
他们必须在天亮后尽快离开这个小镇。
黑衣人勉强吃了几口硬饼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一些锐利。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千面”留下的伤药，确认无误后，又服用了一次。
“这些药……效果很好。”黑衣人看着手中的药瓶，语气有些复杂。那个“千面”，似乎并没有在药品上做手脚。
“我们现在去哪？”沈清辞问道。小镇不能待，官道不能走，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似乎四面八方都是绝路。
黑衣人摊开那张简陋的羊皮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处标记着群山符号的区域。
“不能再去大的城镇，也不能再相信任何明面上的联络点。”他沉声道，“我们往山里走。穿过这片野人沟，虽然难走，但能避开大部分关卡和追兵。山的另一边，靠近边境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村子，那里……或许有能帮我们的人。”
野人沟？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善地。但眼下，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沈清辞没有任何犹豫。比起落入二皇子或者萧家手中，穿越荒山野岭反而显得更安全一些。
决定之后，两人不再耽搁，将祠堂内留下的痕迹小心清理掉，带上所有的清水和干粮，悄悄推开祠堂的门，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小镇还在沉睡，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人凭借着黑衣人对方向的敏锐直觉，避开可能有人早起的主街，专挑偏僻的小巷，很快便来到了镇子边缘。
远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如同巨兽的脊背，横亘在天地之间，野人沟就隐藏在那片深邃的阴影之中。
前路艰难，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迫在眉睫的追杀，并且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就在两人即将踏入进山的小路时，沈清辞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死寂的小镇。
那个叫做“千面”的神秘男子，他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他的出现，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路见不平”？
不知为何，沈清辞总觉得，有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似乎正隐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这种感觉，让她脊背发凉。
她迅速转过头，不再多想，搀扶着黑衣人，坚定地踏入了那条通往未知深山的小径。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有多少阴谋诡计，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揭开所有的谜团，让那些伤害她、利用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晨光熹微，照亮了他们前行的山路，也照亮了沈清辞眼中愈发坚定的光芒。
北境之途，才刚刚开始。而深藏于迷雾之后的真相，也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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