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书房内，郝县令听完周彦辰转述的“关子”之策，初始也是顾虑重重。
他捻着胡须，沉吟道：“彦辰啊，此策虽奇，然……让官府向商贾出具欠条，以实物抵偿赏银，是否有失体面？恐遭人物议，说官府打白条，程序上是否合规？再者，若开春后那市舶司的款项再有延迟，无法兑付，我等岂非失信于民，更损官府威信？”
周彦辰早已料到县令会有此虑，从容不迫地一一说服：“大人，此乃特殊时期的权宜之计，并非长久之法。其利在于能即刻稳住人心，防止吏役因贫生乱，盘剥百姓，此乃维护地方稳定之根本，功在长远。与其等生出事端后再去补救，耗费更多心力银钱，不如防患于未然。”
他进一步分析：“大人，此非寻常借贷，乃是以未来之财，办眼下之急事。只需开具官凭帖子，承诺开春兑付，便可让阖衙上下安稳过年，实则保全了官府体面。且初步估算，批量采买食货物资，价格可比市价低廉，所费银钱比直接发放铜钱或许还能节省二三成，为县库省了钱。”
“吏胥们得了实惠，能过个好年，必然感念大人恩德，尽心办事。商贾们能做成一大笔生意，且得官府承诺，亦会颂扬大人仁德明理之名。此乃花小钱办大事，收买人心之上策。”
最后，他压低声音：“况且，市舶司的银子并非不来，只是稍迟数月。届时款项一到，填补此窟窿轻而易举，外人无人会知晓县库曾一时窘迫，于大人官声无损。”
郝县令听着周彦辰条分缕析，眼中的疑虑逐渐被说服所取代。他沉吟良久，终于重重一拍案几：“好！便依你所言！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
但他随即提出附加要求：“然，必须严格控制食券总额，不得超出预期年赏！此外，从选定商户、议定价格、制作票据到发放核验，你需全程监督，务必公允公开，不得出任何纰漏，更不能予人从中渔利之机！”
“下官领命！定不负大人所托！”周彦辰拱手应道，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周彦辰办事素来雷厉风行。与郝县令议定后，下午便派人给季家速食店传来了准信。季知棠接到消息，立刻着手准备。她与周彦辰快速商量了一番，拟定了一份初步的商户名单。
选择的标准很明确：首先是信誉良好，其次是商品接地气、是吏役们年节时真正需要且实惠的。
名单很快出炉：
粮油铺：选了城中最大的“丰泰粮行”，米面粮油是家家户户的硬通货，最实在。
肉铺：选了口碑最好的“郑记肉铺”，年节吃肉是最大的盼头。
布帛店：选了价格公道、花色齐全的“瑞祥布庄”，年底给家人扯布做新衣是传统。
糕点铺：选了品质上乘、深受好评的“云酥坊”和名声最响的“福源斋”，提升福利品质感。
酱园：自然是季家自己的酱园，酱油名声在外，且都是调味佳品。
食铺：季家速食店本身，提供吏役每日热食方便。
医馆：选了王承绪的“王记药铺”，可兑换些常用药材或滋补品。
书店：选了“清雅书肆”，主要提供纸墨笔砚等文具。这是季知棠特意加上的，考虑到吏役家中或有读书的孩子，书肆老板就是赵勇娘子张敏。
拟定名单后，周彦辰便让王虎和赵勇拿着县衙的正式拜帖，分头去邀请这些商铺的东家或掌柜，明日申时正至县衙二堂旁的议事房一聚，有要事相商。
接到盖着县衙钤印的拜帖，商户们大多心中惊疑不定，不知官府突然相召所为何事，但也不敢怠慢，纷纷准时赴约。
申时初，县衙议事房内，各家掌柜陆续到来，互相打着招呼，低声猜测着缘由。季知棠作为受邀商户之一，也早早到了，与王记药铺的掌柜点头致意。福源斋的大掌柜也来了，面色平淡，看不出情绪。
周彦辰准时出现，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官服，更显威严。他扫视了一圈在场十余名商户代表，开门见山，沉稳开口：“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一事相商，亦是一桩互利互惠的生意，需倚仗各位鼎力相助。”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县衙目前面临的困境，以及想出的“关子”之计——由县衙出具官方凭证，约定面值，发放给吏役，吏役可凭此帖至各位店中消费等价货物，县衙承诺于来年开春后统一兑付现钱。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商户们面面相觑，脸上大多露出为难和疑虑。这不就是打白条吗？官府欠账，他们这些小本经营的商户哪里拖得起？
周彦辰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并不意外。他继续道，语气沉稳而带着官府的权威：“诸位放心，县衙绝非欠账不还之人。此举并非寻常赊欠，乃是‘寄库支用’！”他特意用了这个官场术语，“县衙会与各位立下正式字据，加盖官印，具有律法效力。开春之后，待朝廷拨付到位，第一时间优先兑付此项支出，绝无拖欠之理！”
“寄库支用”一词多少安抚了一些人的情绪，但这毕竟只是承诺。
这时，季知棠站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先是向周彦辰行了一礼，然后转向各位同行掌柜，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极强的说服力：
“各位掌柜，请听我一言。”她笑吟吟地说，“周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这看似是县衙一时之难，实则对咱们商户来说，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她开始逐一分析利益，句句说在商户们的心坎上：
“首先，这可是县衙做保的大宗采购！咱们平时零散售卖，何时能一次性接到如此集中、稳定的订单？开春即付现钱，等于提前锁定了这笔生意，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还能快速回笼一部分年节资金，有何不好？”
“其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想想，咱们各家铺子的名号，可是要印在这官府出具的‘关子’之上的！由官府发放给所有吏役，这是何等的体面和光彩？这简直就是‘官中认可’的活招牌！经此一事，还怕日后百姓们不认咱们的招牌，生意不更加兴隆吗？”
“这其三嘛，”她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此举可解父母官燃眉之急，咱们这是雪中送炭，县尊大人和周大人岂会不记这份人情！”
她说完，看向周彦辰。周彦辰适时颔首，沉声道：“季掌柜所言甚是。县衙感念诸位相助，日后自有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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