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被骤然搅动的气流拉扯得明灭不定，映照着杜承志那双因疯狂与决绝而猩红的眼睛。
他手腕被裴昭明掌缘内力震得酸麻剧痛，几乎失去知觉，但那枚淬毒的透骨钢针却依旧被他以一股狠劲死死攥在指间。
他不再试图将针尖刺向自己的心口，而是身形借着裴昭明一抓之力向后猛地一仰，同时左臂袖袍再次诡异地一抖！
这一次，并非暗器，而是一小撮细腻的、带着枯梅冷香的粉末，被他以内力激荡，呈扇面状朝着迎面扑来的几名侍卫挥洒而去！
“小心屏息！”裴昭明瞳孔骤缩，厉声提醒，自己亦瞬间闭气，前扑之势不减，改抓为掌，一股柔中带刚的掌风拍向那蓬可疑的香粉，试图将其驱散。
然而，距离太近，变故太快！
最前方的两名侍卫虽闻令急退，但仍吸入了一丝那诡异的冷香，动作顿时一滞，眼神出现刹那的恍惚，虽未立刻倒下，但合围之势已然出现了细微的破绽。
杜承志要的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他根本不顾身后其他侍卫袭来的刀锋，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近乎扭曲的姿势，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从那细微的破绽中硬生生挤了过去，目标并非殿门，而是侧后方那扇半掩着的、通往更深处寝殿的雕花木门！
他竟还想负隅顽抗，或者……毁掉可能藏在那里的最后证据或解药？
“拦住他！”裴昭明心头一紧，足尖猛地蹬地，身形如离弦之箭急追而去，剑指并拢，直点杜承志后心大穴。
就在杜承志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扇门扉的瞬间，一道瘦小的、他一直忽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后的阴影里扑了出来！
是那个一直跟在杜承志身边、负责照料他起居、同样又聋又哑的小内侍——小豆子！
小豆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面色蜡黄，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如同隐形人一般。
此刻，他脸上却充满了惊恐与一种异常的坚决，他看不懂也听不到现场的刀光剑影与叱咤怒喝，但他看得懂杜承志脸上那同归于尽的疯狂，看得懂那些明晃晃的刀剑是冲着这位他伺候了数年、虽沉默阴郁却从未苛待过他的“杜公公”而来的。
他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不懂什么血海深仇，他只知道，杜公公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如同护崽的幼兽，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死死挡在了杜承志与裴昭明之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鸣，眼中满是哀求与恐惧交织的泪水。
杜承志显然也没料到小豆子会在此刻出现并阻拦，前冲之势不由得一缓。
而裴昭明这志在必得的一指，眼看就要点在小豆子的背心之上！
以他的指力，若点实了，这小内侍必然心脉震断，立毙当场！
电光石火间，裴昭明硬生生将已吐出的内力收回大半，指风偏向一侧，“噗”一声点在了门框之上，木屑纷飞。
这片刻的耽搁，已足够杜承志做出反应。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动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阻碍计划的暴戾与不耐。
他竟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手肘猛地向后一击，重重撞在小豆子的胸口！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小豆子瘦小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跌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那双尚未闭合的眼睛，仍残留着不解与悲伤，望着杜承志的方向。
“畜生！”一名侍卫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刀光如匹练般斩向杜承志因击打小豆子而露出的后背空门。
杜承志仿佛背后长眼，听风辨位，身体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但刀锋依旧在他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破旧的官袍。
他却恍若未觉，借着这股冲击力，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彻底撞开了那扇雕花木门，滚入了后方更加昏暗的寝殿之中。
“追！”裴昭明脸色铁青，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已绝的小豆子，心中怒火与寒意交织。
他万万没想到，这杜承志心性竟狠毒至此，连忠心护主之人也毫不犹豫地下此毒手。
众人紧随其后冲入寝殿。这寝殿比外间更加破败阴森，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套残缺的桌椅，便只有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半人高的老旧木柜。
杜承志背靠着木柜，剧烈地喘息着，左臂鲜血淋漓，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右手依旧紧握着那枚毒针，眼神如同濒死的困兽，扫视着步步紧逼的众人，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惨然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裴少卿……你赢了……又如何？”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杂家……是不会让你……拿到完整的解药的……杂家要让你……让你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位金枝玉叶的郡主……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太医……在痛苦中……慢慢……慢慢咽气！”
他话音未落，一直紧盯着他每一个细微动作的裴昭明，敏锐地捕捉到他靠着木柜的右手，似乎极其隐晦地动了一下，指尖仿佛在柜门的一道不起眼的裂缝处轻轻一按，又迅速收回。
“柜子有机关！”裴昭明脑中警铃大作，不及细想，身形暴起，不再试图生擒，而是运足内力，一掌隔空拍向那个老旧木柜！
他赌的是，杜承志如此在意这个柜子，里面即便没有解药，也必然有极其重要的东西，或许是配置解药的关键，或许是……能让他投鼠忌器的最后筹码！
“嘭！”一声闷响，木柜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柜内并无什么精巧机关，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宫人服饰，以及一个……掉落在地的、巴掌大小的、色泽沉黯的紫檀木盒。
就在木盒掉出、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的刹那，杜承志的脸色骤然剧变，那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的惊怒与恐慌，远比刚才面对刀剑围捕时更加真实和激烈！
他几乎是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木盒！
“拿下！”
裴昭明岂会再给他机会？一声令下，左右侍卫刀剑齐出，瞬间架在了杜承志的脖颈之上，冰冷的锋刃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令他不敢再妄动分毫。
另一名侍卫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个紫檀木盒。
裴昭明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带着一丝凉意。
盒子上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卡扣。他深吸一口气，在杜承志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了盒盖。
盒内并无他预想中的瓶瓶罐罐，也没有写着解药配方的纸张。
只有一枚通体洁白无瑕、温润如羊脂的环形玉佩，静静地躺在柔软的黑色丝绒垫上。
玉佩的造型古朴，中间镂空，边缘雕刻着繁复而陌生的纹样，那纹样……竟与之前在玉扳指案、水龙吟骨案中若隐若现的神秘符号，以及裴昭明随身玉佩上的部分纹路，有着惊人的、令人心悸的相似之处！
而在玉佩旁边，还压着一小卷泛黄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桑皮纸。
裴昭明心中巨震，强压下翻涌的思绪，轻轻展开那卷桑皮纸。
纸上并非解药配方，而是用极其工整、却带着一丝稚嫩笔触的画着一幅简图——一片波涛汹涌的河岸，岸边躺着许多小小的人形，远处是决堤的河口，天空中乌云密布，只有一株孤零零的、枝干扭曲的老梅树，立在画面中央，树上……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印记。
图的右下角，用更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阿爹说，要记住这棵树，记住这一天。承志，七岁。”
这并非解药，这是杜承志深埋心底、支撑他二十年忍辱负重的血海深仇的见证！是他扭曲人生的起点！
裴昭明抬起头，看向被刀剑架住、面如死灰、眼神却死死盯着他手中木盒的杜承志，沉声道：“杜承志，你看清楚了！这，才是你真正应该铭记的东西！是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解药何在？现在交出解药，或许……还能为你杜家，留下最后一丝清名！”
杜承志看着那幅熟悉的、刻入骨髓的简图，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疯狂与怨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与茫然。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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