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焱便踱步到了武昌县衙。
他望着那县衙的朱漆大门,嘴里忍不住嘀咕:
“方兄啊方兄,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
“明知道县衙里面有杨党狗贼的内应,现在还要我来找他们批地。”
“这事儿,能办成吗?”
他脑海里回响着方言昨日送他出门时,那云淡风轻的嘱咐:“李兄,尽管去,地皮之事,今日必有转机。”
转机在哪儿?
别人不给他冷脸色看,他这个李字,倒过来写!
李焱心里实在没底。
踌躇片刻,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踏进了县衙大门,径直朝着掌管田土户籍的户房走去。
户房内,几个书办正埋头处理文书。
李焱上前说明来意,言明江陵商会欲在江边购置一块荒地,用于兴建货栈。
一听是“江陵商会”四个字,原本还算和气的书办们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李公子,不是小的们不办,只是……您要的这块地,它……它情况有些复杂啊!”一个老成的书办搓着手,面露难色。
“是啊是啊,此地牵扯甚多,还需从长计议……”另一人连忙附和。
李焱心中火起,他岂能不知这些胥吏的心思?
白家背后站着布政司和杨党。
在这武昌地界,谁敢明着帮江陵商会,那就是跟布政司衙门和杨党过不去!
他强压着怒气,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有何复杂?购置荒地,合乎《大齐律》,银钱我们也照市价给付,为何不能批?!”
见他动怒,书办们更是噤若寒蝉,支支吾吾,就是不肯盖章。
李焱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几乎就要忍不住亮出李家嫡子的身份施压。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回头,只见户房主事陪着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正是县衙主簿周大人。
先前那老书办如蒙大赦,连忙小跑上前,在李焱与周主簿之间来回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将事情原委禀报了一遍。
周主簿听着,目光在李焱身上停留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捻须沉吟少许,竟出人意料地开口道:“江陵商会购置荒地,手续齐全,合乎法度,为何不批?”
“啊?”那书办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大人,这……这毕竟是江陵商会要的地,白家那边……”
周主簿脸色一沉,语气都开始严肃了几分:“衙门办事,只论法理,何问来人?”
“程序照章办理便是!知县大人若问起,自有本官去解释。”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几个书办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一向谨慎的周主簿竟会如此表态。
有人眼珠一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户房。
所人都知道,县丞大人和白家关系密切。
现在不将这个消息告诉县丞。恐怕他们将来要被责怪。
有了主簿大人发话,其他人不敢再怠慢,连忙翻出卷宗,拿出空白地契。
磨墨的磨墨,盖章的盖章,动作麻利了许多。
不多时,一份盖着武昌县衙大印的地契便交到了李焱手中。
李焱握着这轻飘飘的纸契,心中百感交集,对着周主簿郑重一揖:“多谢周大人秉公执事!”
周主簿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抬手虚扶一下,然后将李焱送至门外。
“李公子客气了。地契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还望公子,在江陵会馆,多多照顾小儿一番。”
一听这话,李焱就明白了周主簿的心思。
这是儿子在方言那边求学,不得不出来帮助方言啊。
想通了这些,他对着周正再次一礼。
“周大人放心,在江陵会馆之内,我定然会照顾周公子的。”
李焱的答复,让周主簿脸也舒张了不少。
他微笑恭送李焱离去。
周主簿刚刚回到户房,后脚户房的门帘便被猛地掀开!
县丞王大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脸色铁青,指着周主簿的鼻子厉声质问:
“周正!你疯了不成?!”
“竟敢批地给江陵商会?!”
“你知不知道那方言和江陵商会是杨首辅要对付的人?!”
“你这么做,是想把我们武昌县衙害得死无葬身之地吗?!”
面对县丞的雷霆之怒,周主簿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整了整官袍的衣袖,淡淡道:“王大人息怒。下官依律办事,何错之有?”
“你!”
王县丞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你个周正!”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知县大人知晓此事,我看你如何交代!”
“巧了。”周主簿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县丞,“下官正要去面见县尊大人,禀明此事。”
“王大人若无事,下官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竟不再理会暴跳如雷的王县丞,拂袖转身,径直朝着后堂知县签押房的方向走去。
王县丞立在原地,指着他的背影,只感觉胸中的血液,直往脑上冲。
“周正!到时候刘大人问起原因来!别怪我不给你遮掩!”
周正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和他继续纠缠的打算。
刘诚?他的好日子,怕是也没有多少天了。
知县签押房内。
武昌知县孙大人看着垂手立于面前的周焕,眉头紧锁,手中的茶杯端起又放下。
“周正啊。”
“你向来稳重,今日为何行此险棋?”
“那江陵商会乃是非之地,杨党和布政司衙门都盯着呢!”
“我们小小县衙,何必去蹚这浑水?”
“你可知,此举会为我武昌县衙招来多少麻烦?”
周主簿躬身一礼,语气依旧平稳:“县尊明鉴,非是下官愿蹚浑水,实乃……身不由己。”
“哦?”孙知县挑眉,“何人能逼你至此?”
周主簿抬起头,目光与孙知县对视,缓缓吐出三个字:“楚王府。”
孙知县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泼洒出来,烫得他手指一缩。
“楚王府?”他脸上写满了惊愕,“藩王不可干政地方,此乃铁律!楚王殿下他……岂会如此不智?”
“王爷并未干政。”周主簿解释道,“只是王府高管家私下寻到下官,请托一事。”
“既是请托,你亦可酌情推脱啊!”
知县觉得周正太过鲁莽,就连语气也带着几分责怪。
藩王虽然厉害!但是他们地方官只要不去主动招惹那些藩王,虽说官不好做,但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而得罪了杨党和布政司衙门这个顶头上司,可是现在就会要他们命的事情。
周主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思虑许久,最终将高管家告诉他的消息,讲了出来。
“若是王府的话,我也不至于会如此!”
“只是王府高管家带来的消息太过惊人,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做出如此决定!”
王县令见周主簿如此神色,也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定然不凡,也坐直了身躯。
周主簿左顾右盼,见周遭没人,这才凑近了身子,将嘴巴凑到了王县令的耳边。
“高管家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
“此次湖广乡试的主考官,已然定下了。”
“是谁?”孙知县下意识追问。
“翰林院侍讲学士,陈正林,陈大人。”
“哐当!”
孙知县手中的瓷杯再也拿捏不住,直直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周主簿。
“谁?陈正林?侍讲学士?!”孙知县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他怎会来主持湖广乡试?!”
这太不寻常了!
翰林院里面的官职普遍很低。
最大的官,也就是正五品翰林学士(翰林院长)。
而翰林侍讲学士,却是翰林院里,仅次于翰林学士的从五品大官!(可以认为是翰林院的副院长)
是专门主持给皇帝讲经说道的!
整个翰林院,除了翰林学士以外,就属他最大!
按惯例,各省乡试主考官多由六品翰林侍讲和七品修撰充任。
而陈正林乃是堂堂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
这等身份,要是升官,是可以连跳好几级,够资格升到侍郎的!
外放到布政司衙门,都是被视为贬官!
这等身份,怎会纡尊降贵来主持一省乡试?
会试才是他该出现的场合!
而且,谁不知道这陈正林是清流的中流砥柱?
孙知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呆呆地看着周主簿,脑中一片混乱。
周主簿这才适时地叹了口气:“听闻,是杨党近来行事过于咄咄逼人,尤其是对江陵商会尤其过分。”
“这江陵商会毕竟有江陵李家的份子......”
“京中的李侍郎极为不满,随即力排众议!让次辅大人将陈学士派了过来。”
“这次过来,恐怕要好好的敲打一下,我们湖广这边的官员了!”
孙知县闻言,一屁股瘫在了椅子上!
杨党的刘诚!湖广巡按御史!
清流的陈正林!代表着清流的意见前来主持乡试!
这是!这是!这是要把他们湖广,设立成朝堂之外的战场啊!
巡按御史一般是乡试考场的监考官!
到时候乡试,陈正林主考,刘诚监考!这画面太美,他简直不敢想!
这乡试!怕是要闹出大问题!
他们这些身处漩涡中心的地方小官,届时该如何自处?
首辅杨公把持朝政多年,清流一直被压制,此次怎会让个清流过来?
除非……杨党在朝堂上面,被迫做出了让步!
他猛地看向周主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楚王府的意思是……杨党在朝中退了?”
周主簿迎着孙知县惊疑不定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测。
“因为……上次北方赈灾银车被劫的案子。”
“为了保住安平侯,首辅大人对清流……做出了妥协。”
孙知县听完,脸色瞬间煞白。
“苦也……”
这湖广,真要成为朝中大佬们倾轧争斗的棋盘了!
他们这些棋盘上的卒子,到时候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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