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钻心刺骨的痛。
林枫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最先感受到的是从膝盖处传来的、一阵阵冰冷坚硬的刺痛感,仿佛骨头正和某种粗糙的石板进行着亲密无间的较量。
紧接着,是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身上的湿寒,单薄的衣物早已浸透,紧贴着皮肤,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带着轻蔑的嗤笑。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焊在了一起。
‘我不是在……在庆功宴上吗?那杯酒……’
最后的记忆定格在百米高空,脚下是都市璀璨如星河的光海,庆祝他主导的百亿并购案圆满成功。香槟的泡沫还未散去,同事的欢呼犹在耳边,怎么一转眼……
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剧烈的撕裂感让他几乎昏厥。
林砚。
江南行省,杭州府,盐商林氏庶子。
年十七,性情懦弱,资质愚钝,因其生母早逝,在家族中地位低下,形同透明。今日因在接待贵客的宴席上“言行无状,冲撞贵客”,被主母王氏勒令在院中罚跪,以儆效尤。
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凉,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林枫,二十一世纪叱咤风云的投行精英,竟然穿越了?穿成了这个和他同名不同姓、处境凄惨的古代商人之子?
荒谬!难以置信!
但他此刻真切地感受着膝盖的剧痛,身体的冰冷,以及记忆中那份挥之不去的屈辱和惶恐。
“啧,还在那儿硬撑呢?”一个带着戏谑的年轻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琅少爷,您管他作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淋死了倒干净,省得浪费家中米粮。”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附和道,是嫡兄林琅身边的长随林寿。
林枫,不,现在是林砚了。他微微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雨帘,看向声音来源。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站着两个撑伞的身影。为首一人,约莫十八九岁,身着锦缎长袍,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却带着一股刻薄的骄纵之气,正是他如今的“嫡兄”,主母王氏的亲生儿子林琅。
林琅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
“我的好弟弟,你说你,安分守己待在房里不好吗?非要出来丢人现眼。张员外那是我们林家能得罪起的?父亲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差点就让你给搅黄了!母亲罚你,那是为你好,让你长长记性!”
记忆碎片闪过,宴席上,那位姓张的员外言语间对林家多有轻视,甚至隐含侮辱。原主或许是憋了一股气,或许是想要为家族辩白几句,结果因为紧张,说话结结巴巴,反而惹得对方大笑,认为林家不仅生意做得不行,连子弟都如此不堪。
主母王氏当场脸色铁青,二话不说便下令将他拖出去罚跪。
原主本就体弱,又惊又惧,加上这场冷雨,竟是一口气没上来,这才让穿越而来的林枫占了这副躯壳。
林砚(此后均称林砚)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虎落平阳被犬欺。想他林枫前世何等人物,谈判桌上挥斥方遒,多少商业巨擘在他面前也要客客气气,如今竟要被这等纨绔子弟肆意折辱?
但他深知,此刻绝非逞强之时。这具身体虚弱不堪,处境更是糟糕透顶。冲动,只会带来更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悄无声息地“病逝”。
隐忍。必须隐忍。
他学着原主那副懦弱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声音细若蚊蚋:“兄……兄长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
“知错?”林琅冷哼一声,似乎觉得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颇为无趣,“光是知错有什么用?你可知因为你,张员外那边生出了多少变数?父亲气得晚饭都没用!”
他踱步到廊边,雨水溅湿了他的绸缎鞋面,他嫌弃地后退一步,语气更加不耐:“母亲说了,你既如此不懂规矩,便在这里好好跪着,跪到明日辰时,好好想想什么是嫡庶尊卑,什么是家族体面!”
辰时?现在怕是刚入夜不久,跪到明日辰时,这双腿还要不要了?
林砚心头一沉,这王氏母子,是铁了心要往死里折腾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膀瑟缩着,看上去愈发可怜。
林琅见他这般模样,满意地笑了笑,又嘲讽了几句,这才带着长随,施施然离去。
游廊下的灯笼光晕渐远,院子里重归昏暗,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以及刺骨的寒冷。
时间一点点流逝。
雨水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林砚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麻木,膝盖的疼痛从尖锐变得钝重,仿佛有无数根针在不停地扎。
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他开始强迫自己整理那股陌生的记忆,分析当前的局面。
林家,杭州府一个中等规模的盐商。盐业虽是暴利行业,但被几大巨头把持,林家近年来生意每况愈下,在原主父亲的经营下,更是只能捡些残羹冷炙,日渐没落。
主母王氏,出身小官吏家庭,为人刻薄善妒,将原主生母视为眼中钉,在其去世后,更是将这份厌恶转移到了原主身上。
嫡兄林琅,不学无术,志大才疏,却一心想着继承家业,将稍有威胁的庶出兄弟都视为竞争对手。原主这个“废物”本不被他放在眼里,但今日之事,恰好给了他一个发作的借口。
父亲林茂才,典型的封建商人,重利轻别离,对后宅之事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原主在他心中,恐怕没什么分量。
“真是……地狱开局啊。”林砚在心底苦笑。
商贾之家,庶子身份,主母打压,嫡兄排挤,父亲漠视……这配置,简直是穿越界的底层模板。
但……真的是绝境吗?
林砚的眼中,一点点燃起前世属于林枫的火焰。
不,绝境之中,往往蕴藏着机遇。
他是谁?他是能从纷繁复杂的财务报表中找出关键漏洞,能在国际资本的围剿中杀出血路,能凭空设计出金融杠杆撬动百亿资产的投行精英!
这个时代,经济模式原始,商业手段粗糙,金融概念近乎于无。
在这里,他脑中的知识,就是点石成金的仙术!就是降维打击的核武器!
盐业生意难做?那是因为你们只会最原始的倒买倒卖!
家族排挤?正好,这破落的林家,他还不一定看得上眼!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摆脱眼前的困境,是获得第一桶启动资金,然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需要一件能快速变现的东西,不需要太大的本钱,但要足够新奇,足够暴利……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院子角落里堆放的一些杂物,其中有几个蒙尘的陶罐。
酒!
这个时代的酒,大多是低度的米酒、黄酒,浑浊且酸涩。而他所知的蒸馏技术,足以化腐朽为神奇,将普通的酒液提纯成清澈凛冽的“烧酒”!
一旦成功,其带来的利润,将是惊人的!
想到这里,林砚感觉身体里的寒意似乎都驱散了几分。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手指,感受着血液重新流动带来的微麻。
就在他沉浸于规划未来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啜泣由远及近。
“少爷……少爷您怎么样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
林砚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踉踉跄跄地跑到他身边,试图用伞为他挡住风雨。
是小莲,原主生母留下的丫鬟,也是这院子里唯一对原主忠心耿耿的人。记忆中,原主被罚,也只有她会偷偷跑来送点吃的,或者像现在这样,试图为他遮风挡雨。
“少……少爷,您浑身都湿透了,这么跪下去会没命的!”小莲看着林砚苍白如纸的脸色,眼泪掉得更凶了,“奴婢……奴婢去求求主母,求她开恩……”
“别去。”林砚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
小莲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少爷的声音……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以往遇到这种事,少爷只会害怕得掉眼泪,或者喃喃自语,从未如此冷静过。
“你去求她,只会让她变本加厉。”林砚低声道,目光扫过小莲冻得通红的小脸,“我没事,还撑得住。”
“可是……”
“没有可是。”林砚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小莲,你听着,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少……少爷您说。”小莲被他眼神中的力量所慑,下意识地应道。
“你悄悄回房,把我床底下那个旧木箱里的几本杂书拿出来,还有……我书桌上那套笔墨。”林砚快速吩咐道。原主虽然懦弱,却也识得几个字,房里有些杂书和文具。
“书……笔墨?”小莲更加困惑了,少爷这时候要这些做什么?
“对,快去。”林砚没有解释,“小心些,别让人看见。”
虽然不明白,但小莲对少爷的命令有着本能的服从,她用力点点头,将伞小心地支在林砚头顶,自己冒着雨,快步跑开了。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林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知识,就是他此刻最强大的武器。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写下几个关键的配方,画下几幅简易的装置图,也能让他在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行动起来。
雨,不知何时渐渐停了。
乌云散去,露出一弯清冷的月亮,将朦胧的清辉洒向这片饱受摧残的庭院。
林砚抬起头,望向那轮弯月,湿透的头发黏在额角,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再无半分怯懦与迷茫,只有如寒星般冷冽的光芒,和一丝蛰伏的、欲要吞噬一切的野心。
杭州府,大明朝,乃至整个天下……
我来了。
而那些曾经欺我、辱我、视我如草芥的人……
“账,我们慢慢算。”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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