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铭站在教室门口。
阳光从斜上方照进来，洒在窗台和讲台上。空气里是新粉笔的味道和桌椅的木头气息。
他走了进去。
教室里一切如旧，黑板上的字迹清晰，钟表“滴答滴答”地响着。老师在讲课，声音温和中带着力量，同学们埋头听讲，偶尔窃窃私语，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们的头发上，染出淡淡的金边。
林铭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身旁是段薇薇。
她正认真记笔记，发丝垂在脸侧，眼神专注。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她忽然低声问，语气轻柔。
林铭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没有啊，我挺好的。”
“骗人，你眼圈都黑了。”她轻哼一声，却又偷偷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糖递给他。
他低头，糖纸红白相间，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巷口小卖部花五毛钱买的那种。
他看着手里的糖，指尖触到糖纸，有点发粘，却温暖得像是某种怀旧的记忆。他没舍得拆开，就那样握在掌心。
啊！这该死的平凡又温暖的日子！
有烦人的作业和可爱的暗恋对象，有可以吹牛打球的兄弟。
上午的课程依然枯燥，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公式，讲着波动定律，可林铭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不时和段薇薇低声交谈几句，像个真正的普通高中生一样。
他真的很幸福。
一切都这么平静、自然、美好，仿佛世界上没有痛苦、战争、孤独、血腥，只有阳光、操场、课桌，和一群笑着的人。
午休时，王子晨照旧从后门溜进教室，一边嚼着辣条一边说：“我跟你们讲，我昨天差点在球场上绝杀，结果没投进，太可惜了。”
林铭看着他笑：“你还记得上次投三不沾被段薇薇笑话的事吗？”
“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笑作一团，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笑声像柔软的风穿过教室，吹动着每个人心底那一点点温暖。
可是到了下午，天开始变了。
窗外风起了，树枝摇晃，乌云压得低沉，像是谁的情绪压进了喉咙里，堵得慌。
“靠，下雨了。”王子晨抱怨道，趴在桌上，“今天篮球又打不成了。”
林铭看着他笑，心里却有点空。他忽然发现自己像一个演员，演着别人写好的剧本，明明知道每一个台词、每一处转场，可他却也笑得那么自然。
忽然，识海中，南无和尚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看上去很开心。”
林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啊，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那你打算留下来吗？”
林铭望向窗外，雨已经落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低声说：“这里有我一直渴望的东西。”
老师终于注意他了，父亲变得温柔，继母不再冷漠。段薇薇会对他笑，会送他糖，王子晨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所有他失去过的、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在这里都成了现实。
可他心里，始终有个地方像是缺了一块。
空着，冷着。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暴风雨，忽然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刺痛。那不是伤口，是他真正的记忆在挣扎。
他轻轻开口：“可我知道，这不是我真实的感受。”
“为什么？”南无和尚的声音温柔，像一位老人坐在壁炉边，安静听你倾诉。
这一切都那么美好，可内心深处的孤独悲伤让他对这一切都不适应，他明白的，他全都明白。
“段薇薇……她不可能喜欢我。”
“王子晨不会和我做朋友。”
“父亲……也从来不是那个温和的人。”
“这些温暖，不是我的。”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幸福。
他的声音轻，却带着冷静而痛苦的清醒。他的掌心攥紧那块糖，已经有些融化，黏在掌纹里。
他心底升起一团火，顶端朝着暴风雨。火焰灼烧着梦境，内心的声音告诉他，爱他的人在暴风雨中。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滔滔不绝，窗外有人撑伞跑过，雨点落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拍击声。
“我不是那种会被幸福哄住的人。”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挣扎。
“你会后悔。”
“我会痛苦。但我不后悔。”
教室中的阳光忽然变得冰冷，段薇薇站在他面前，眼中含泪：“林铭，你真的要走吗？你真的觉得我们不是真的存在吗？”
“我希望你是真的。”他轻轻说。
她伸出手，想拉住他，却握了个空。他的手没有停，径直推开门。
走廊上，老师站着，面色慈祥：“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现在你得到了，为什么不留下？”
林铭缓缓摇头：“人生不能只靠渴望维持。”
父亲出现在尽头，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苍老的温情：“我们不是一直都在等你回家吗？”
林铭忍着喉咙发涩，微微弯腰鞠了一躬，没有说话。
可是……那不是他奋斗、挣扎、痛哭、流血的人生。
他一步一步走出教学楼。
门外，是暴风雨。
黑云压城，狂风肆虐，雨点如刀割落下。他站在教学楼门前，风雨交加，却没有一丝犹豫。
风中，一个个身影浮现。
刘继山，身姿挺拔，双眼炯炯。
刘明远，嘴角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像一束不灭的光。
还有那些他不知道名字的士兵、同胞，三千七百六十三座丰碑，冷雨中肃立，如山般沉默。
最前方，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她眼神坚定，嘴角上扬，逆风而立，英姿飒爽。
林铭深吸一口气，往风暴中踏出了第一步。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像无数巴掌抽在皮肤上，但他咬牙前行。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泥泞中，却没有丝毫踉跄。
他记得，这不是他第一次走进风暴。
他曾在阴霾中独行，在黑暗中摸索，在痛苦中成长。他知道人生有时候是一场必须清醒面对的残酷戏剧，不容他逃避。
如果他留下，也许真的会很幸福。
但是那不属于他。
他的世界里，有泪水，有牺牲，有未完成的诺言。
——人生，不能只靠渴望维持，更不能用虚假的温柔逃避痛苦的真相。
林铭终于走进风暴深处。风暴没有将他撕碎，反而在他坚定的步伐中，一寸寸地退去。
“欢迎回来。”南无和尚轻声说。
林铭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块早已化开的糖丢进嘴里，含在舌尖，苦中带甜。
他笑了，哪怕雨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他还是笑了。
风暴之外，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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