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垂眸敛目,眸光借着俯首的动作暗探龙椅之上。
只见崇启帝眉峰微蹙,仍在犹疑。
她方才细数出使利处,戎勒隐患与公主安危,虽句句真挚,却终究没能彻底击碎崇启帝心中的权衡。
她心下一横,知晓寻常辩言难撼帝王审慎,索性将盘桓多日的最后一记猛药掷出。
这一步棋,有且是能定陛下心神的破局之法。
乐安缓缓抬眸,语气沉静,却在字句间,刻意泄露出不加掩饰的坦诚。
“陛下,臣女求出使戎勒,为国家分忧,为公主解难,皆是真心,只是……”
她顿了顿,似是犹豫再三,才轻声续道。
“其实,也藏着臣女的一点私心。”
“私心?何私心?”
崇启帝原本微垂审度的眼睑忽地抬起,眉梢微挑,目光中带着探究。
这小女娘先前言辞,尽是家国为重,此刻提及私心,倒让他好奇起来。
毕竟,人非圣贤,孰无私心?有私方显真。
若事事都毫无私念,反倒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乐安垂眸,长睫投下一片浅淡阴影,掩去眼底的算计。
她沉着心神,声音带着几分赧然与恳切,缓缓说道。
“前些日子,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曾召臣女问话,言语间似有属意,欲将臣女指婚给太子殿下,以太子妃位入主东宫。可臣女自知鄙薄,德薄才疏,并无无母仪胸襟,也无辅佐太子的智谋,实在不敢当此重任,更怕辱没了太子殿下与皇家颜面。”
她眼眸坚定而璀璨,语气却愈发低沉,带着一丝无奈与期许。
“此次臣女若能出使戎勒,前路漫漫,风沙万里,归期未定,想来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会念及太子殿下终身大事,定另择贤良,为太子殿下挑选更合适的太子妃,如此,方能彰显我觐朝荣耀,也不负太子殿下的尊贵。”
这番话出口,乐安眼底悄然蒙上一层歉意。
她知晓这番话利用了太后与皇后的心意,更是戳中了帝王的忌惮,心下默默对二位娘娘道了声抱歉。
她此刻故意捅破这层窗户纸,正是切中帝王心术。
崇启帝对外戚忌惮,梁府势力已然庞大。
兄长梁衍手握靖锐军重兵,威振四海。
太后虽非皇帝生母,却出自梁氏,皇后亦姓梁,已是‘一门双后’的局面,这早已让崇启帝如芒在背,处处切忌。
若未来太子妃再是梁氏女娘,那未来萧氏帝国的血脉,半数都将流淌着梁氏的血。
届时,梁氏外戚势力渗透朝堂、后宫与储君一脉。
这江山,岂不是要变相易主?
果然,崇启帝的眼眸沉黯下来,墨色眼底中忽地掠过锐利的光芒。
他缓缓靠向龙椅背,语气带着若有所思的反问。
“哦?太子妃?”
晨光透过殿宇的雕花窗棂,斜洒在他的黑瞳中,隐隐泛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乐安的话,在他心底已掀起波澜,正中他近年来忧心之事。
他器重梁衍的忠诚,也倚重梁氏对国家的支撑。
可身为一国之君,对这般权倾朝野的家族,虽不得不倚重,但更不得不提防。
犹记他刚登帝位时,梁衍的生父梁观大将军尚在,‘一门双后’的势头最为鼎盛。
那时他根基未稳,需借太后势力稳固朝堂,却也处处受制于太后与梁氏。
三年前,太子初选太子妃,太后便属意一梁氏女娘,好在太子萧澄心悦那礼部侍郎,顾蕴藉之女顾湘,闹的非她不娶。
他身为皇帝,又是父皇,更趁此力排众议,将其为太子娶之。
如今太子妃被废,太子妃位空虚,若再让梁氏女娘趁虚而入,成为太子妃。
待未来太子登基,梁氏的势力怕彻底无法撼动。
届时这萧氏江山,怕是真要名存实亡了。
崇启帝沉吟良久,蓦地,他抬眸,一抹幽光扫过下方垂首的乐安,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
让乐安出使戎勒,可谓一举多得。
既能安抚福仁,向戎勒表明和谈诚意,交好戎勒,又能顺势避开她这如今觐京,身份最别无二致的梁氏女,成为太子妃的隐患。
至于梁衍那边,乐安是为国家出使,名正言顺,他即便不舍亲妹远走,也无法过多阻拦。
想通此节,崇启帝暗暗舒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些许和蔼的笑意。
“朕感念瑄儿你对福仁一片赤诚,既愿为国分忧,又有这般过人胆识与筹谋。如此,朕便准了你的请求。”
他抬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朕封你为觐朝正使,觐朝第一女使,持节出使戎勒,前去探望福仁公主,抚慰其思乡之苦,也向戎勒表明我朝和谈之诚意。”
乐安眼眸清亮,心胸起伏,只觉得那悬了多日的石块终于落地。
连日来的焦虑,隐忍,筹谋与忐忑,在此刻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连忙伏地拜去,额头重重叩首,声音恭敬响亮。
“臣女谢陛下隆恩!臣女定不辱使命,不负陛下信任,早日将公主带回觐朝!为我觐朝稳固和平添力。”
殿外的晨光愈发炽盛,洒在她俯拜的身影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金灿灿的愈发决绝。
乐安虽知前往戎勒,前程危机四伏,但好歹离救出福仁近了一大步。
可就在这心绪澎湃之际,她脑中忽然浮现一飒爽的女子身影。
是易筝,一身劲装,眉眼带笑,英姿飒爽。
她眸中闪过一丝凛然,混杂着思念与愧疚的神色,再次俯首重重跪拜。
“臣女还有一不情之请,恳请陛下应允。”
崇启帝神色已然恢复了帝王的从容与威严,沉稳地缓缓抬手。
“你先说,朕听听看。”
乐安垂着头,背脊挺直,面色坚定不移,透着一股不屈韧劲,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臣女求陛下,让易女官易筝的府宅上下,不分老幼尊卑,皆为其披麻戴孝,按规制大办丧礼,以敬易女官异乡孤亡之灵,也全了她身为易府女儿的名分,让她不至于身后凄凉。”
话音落下,乐安的袖中手心微微收紧。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阿筝,这是我如今,能为你在觐朝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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