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幔隔绝在外,雅间内,檀香与菜肴的香气奇异地交融。
扮演“凡人夫君”的空妄,他端坐着,双手交叠于膝上,若非他那双深邃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无法完全褪去的、属于神只的疏离,这幅场景倒真有几分人间烟火的温馨。
“很好,以后你多这样。”我满意地勾起唇角,拿起筷子,心情颇为愉悦。
看他为我笨拙地融入这红尘俗世,远比看他高坐莲台,悲悯众生要有趣得多。
“嗯。”他应了一声,眼眸里因我一句简单的认可满是愉悦。他似乎正想说些什么,眉心却几不可见地一蹙,那抹转瞬即逝的柔和立刻被凛然所取代。
“夫人,稍等片刻。”他的神识如无声的潮水,刹那间涌向四周,目光也越过我,投向了窗外熙攘的街市,“似乎……....有什么不妥。”
我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东坡肉,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浑不在意地说道:“凡间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也轮不到我们插手。凡间的事,自有其定数。”
我知他是在意我,但身为魔尊,这点小小的灵力波动还不足以让我放在心上。
“夫人所言有理。”空妄闻言,缓缓收回了神识。他虽仍觉得那股灵力波动透着一股熟悉的邪异,却不愿因此扫了我的兴致,于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是我多虑了。’
他重新看向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继续用膳吧,莫要让食物凉了。”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梨花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却泄露了他内心挥之不去的一丝不安。
我点点头,示意一旁的花溪和魅姬也动筷。然而,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她们二人却正襟危坐,连筷子都未曾拿起。花溪那张总是叽叽喳喳的嘴此刻紧紧抿着,而魅姬更是垂着头,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好,”我应着,目光却转向了她们,“嗯?她们两个为什么不动筷子?是你又悄悄吓唬她们了?”
我语带调侃地看向空妄,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无措。“我…....”他下意识想辩解,却又想起自己即便无意,那与生俱来的威压足以让寻常妖魔噤若寒蝉,话到嘴边,便化作了一声叹息,“许是......”
他转向花溪和魅姬,竟真的试着放软了声音,那是一种极不自然的温和,像是将一块万年玄冰强行捂热,听得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你们不必如此,一同用膳便是。”
花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和蔼”吓得一哆嗦,魅姬却依旧纹丝不动。这就有些奇怪了。
“不对啊!”我托着下巴,审视着魅姬,“花溪胆子小,怕你正常。魅姬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她应该是不怕你的啊?”
魅姬虽是我手下,却是个沉默寡言的战斗狂,她的敬畏只来源于对力量的臣服,而非恐惧。空妄的气场固然强大,却不至于让她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我的话让空妄微微一怔,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魅姬确实比花溪更能承受他的气场,那么……“或许是有其他缘由。”
他不动声色地说着,一丝比蛛丝还纤细的神识再次悄然释放,这一次,目标明确地笼罩在魅姬和花溪身上。
几乎是瞬间,他那双墨黑的瞳仁深处,闪过一道冰冷的暗芒。
“有什么?”我还未察觉到他已发现了端倪,随口问道。
“是我的缘故。”我看见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弹,一道无形无质的力量便如春风拂柳,悄无声息地拂过魅姬的身体。
几乎是同时,魅姬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她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空妄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人…....在暗中作祟。”
他表面上神色如常,甚至还对我安抚地笑了笑。
“嗯?”我终于收起了玩味的心思,神情严肃起来。
“没事。”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不想在此时让我受到惊扰,“继续吃吧,夫人。”
“我稍后…..去处理些小事。”他低声说。
我看着他,知道他所谓的“小事”,必然是见血封喉。我点了点头:“那你去呗!”
“此事……不会耽搁太久。”空妄站起身,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与她们在此等我片刻,莫要离开醉仙楼。”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如一缕青烟,瞬间在原地消失。
我端起茶杯,静静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
城外,一处偏僻的乱葬岗旁的树林里,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泥土与若有若无的死气。
“藏头露尾,滚出来。”
他话音落下,周围的树叶并非被风吹动,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慑得簌簌落下,在空中化为齑粉。
暗影中,一个穿着宽大黑袍、气息诡异的身影微微一颤,却没有现身。
“还要我亲自动手?”空妄眼中火更甚。他甚至懒得再多说一句,只是抬起手,对着那片暗影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华丽炫目的法术。一股无法用肉眼看见、却沉重如山岳的力量,如一只无形的巨掌,轰然压下!那黑袍人藏身的几棵合抱大树,被这股力量从内到外压得弯曲、碎裂,最终化作一地木屑。
他显然在极力克制着不立刻将对方碾成飞灰的冲动。他要的,不只是对方的命。
“你以为……..同样的手段,还能奏效几次?”
一个狼狈的身影被从藏身之处逼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人穿着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被邪术催生出的、令人作呕的灵力波动。
“呵,终于肯出来了。”空妄一步一步向对方走去,每一步落下,都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一分。他脚下的枯叶,在他走过之后,便无声地化为灰烬。
“在我面前,对我的夫人下手,谁给你的胆子?”
那黑袍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却一言不发。
“不说话?”
下一瞬,空妄的身影已经鬼魅般出现在黑袍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将他生生提离了地面。
“你以为保持沉默,我就会放过你?”
他看着对方在自己手中徒劳地挣扎,双腿乱蹬。
“敢招惹她……..就要有魂飞魄散的觉悟。”
就在这时,那黑袍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笑,竟放弃了挣扎。他透过面具的孔洞,用一种诡异而笃定的眼神看着空妄。
“嗯?”空妄瞳孔一缩,立刻察觉到不对。
对方体内的灵力正在以一种疯狂的方式逆行,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即将爆发!他想强行探查对方的识海,却发现一道强大而恶毒的禁制,正准备连同这具傀儡的灵魂一起引爆。
“该死!”
“想自爆?没那么容易!”那属于虚空宗至高法门的力量瞬间化作无数道金色锁链,强行压制住那股即将爆发的自毁之力。
他额角,一滴滴冷汗悄然渗出。强行阻止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傀儡自爆,并从中攫取信息,即便是他,也并不轻松。
“我倒要看看……你背后是谁!”
他神识化作最锋利的尖针,不顾禁制反噬的风险,狠狠刺入对方的识海!
“给我…….开!”
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喝,那道恶毒的禁制终于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寸寸碎裂。破碎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当“明法宗”三个字清晰地映入脑海时,空妄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万年玄冰还要阴沉。
原来是他……
他手一松,那具已经失去所有生机的黑袍傀儡,如同一滩烂泥般坠落在地。
“竟敢把手伸到她身上……不可饶恕。”
他喃喃自语,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天际的金光,向着醉仙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
雅间内,我刚放下茶杯,身边的空气便是一阵轻微的波动。空妄的身形重新凝聚在原地,仿佛从未离开过。
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变了。
“夫人……”
“嗯?出了什么事?”我明知故问,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怕这副姿态吓到我,缓缓地松开了。
他走到我身边,却不像往常那样靠近,而是隔着一步的距离站定。
“无事,只是一个不长眼的小角色,已经解决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
“嗯?”我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真的无妨。”他见我不信,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片刻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都为之错愕的举动。
他撩起袈裟的下摆,缓缓地,在我面前单膝跪下。
“只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细微觉的颤抖,那是因为后怕,也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怒火,“想到有人敢对你不利,我......无法平静。”
我的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狠狠撞了一下。我俯下身,直视着他低垂的眼眸,问道:“谁?”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不想让我太过担心,但最终还是决定不瞒我。
“一个被操控的傀儡,背后……”他顿了顿,像是在咽下那个足以掀起仙界腥风血雨的名字,“是想挑起仙魔两界冲突之人。”
他抬起头,“我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
“哦?”我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玩味,“都收拾了你那个野心勃勃的师兄和青云宗的林尘,一个被打入轮回,一个神魂俱灭。还有人敢冒头?”
“人心难测,总有人自以为能从中获利。”他站起身,却依然与我保持着那一步的距离。
“我原以为…….已经足够威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责,“是我疏忽了。”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能让他如此失态,甚至自责的,绝非无名之辈。我再次追问:“谁?”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他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我。
“明法宗….现任宗主。”
“他不甘心屈居人下,以为控制住你……...就能掌控两界。”
当这几个字从空妄口中吐出,我反倒不觉得意外了。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邪术气息,除了明法宗那群专修旁门左道的家伙,也没谁能使得如此纯熟。
我端坐不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
魅姬和花溪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周身还未散尽杀意的佛子。
我抬眼,迎上他那双沉沉的、仿佛蕴着风暴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哦?”
我只轻轻吐出一个字,像是一根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了他紧绷的神经上。
“夫人……”
他看着我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反而更加不安,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流露出几乎维持不住的裂痕。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此人手段阴狠,擅长操控与邪术,我…….”
他再次停住。
“说吧!”我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我向来不喜欢这种欲言又止的拉扯。
他深吸一口气。
“我本不想再沾染过多杀戮…….”他缓缓说道,“但为了你的安全,为了我们的孩子.…....他必须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杀伐果断,让我有片刻的恍惚,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打破了他营造出的肃杀氛围。
“哦?你什么时候也像我一样了?”我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或许……...”他轻声开口“遇到夫人之后,我便不再是众人眼中那个无欲无求的圣子了。我发现,原来我也有……无法放手的执念。”
执念?我嗤笑一声。
“杀人跟执念有什么关系?看不顺眼杀了就是。”于我而言,这本就是世间最简单的道理。
“对我而言……”他缓缓向我走近一步。“杀人从来不是目的。但现在……若不彻底除去威胁,我怕…..我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执念。”
“怕有一天,会因为担忧而将你锁在身边,半步不得离开。”
听到这话,我先是一愣,随即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好像你现在能离开似的?”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出个门没到半刻钟,就屁颠屁颠地找来了。”
我的话像是一支利箭,精准地射中了他伪装的靶心。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被我直白的话语说得一怔,眼眸中窘迫比以往更甚。
“那是….”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放弃了挣扎,像是卸下了所有沉重的伪装,坦陈了自己的溃败。
“是我无法忍受与你分离。哪怕一刻。”
我满意地笑了起来。
“夫人……答应我,近期…….尽量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可好?”
“好。”我干脆地应下。
“多谢夫人。有你在身边,我才能......觉得安心。”
他突然俯下身,把我脚抬起来。用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印在了我的脚踝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微微一僵。
“有这九玄在于夫人,并非无用。”
“哦?”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它能让我感知你的心跳,让我……..”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却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脚踝,“让我知道你一切安好。”
“若有一天,你的心跳变得急促…….我会疯的。所以,它对我有用,”他深吸一口气“对夫人…....也有用。”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用来安抚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根细细的链子,连接的不是他与我之间的距离,而是他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原来是这样啊?”我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又要像之前那样,用它来锁住我。可惜,它现在可锁不了我,得看我的意愿。”
“锁住夫人……”他闻言,竟闪过一丝怀念,仿佛在追忆那段能将我强行束缚在身边的时光。
“无论九玄能否真正限制夫人的行动,只要它在夫人脚上,我的心,便不会那么慌……”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也能让我随时感知到.…....我们的孩子。”
我所有的调侃都化作了默许。我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将我的脚放下,却依旧单膝跪在我身前,仰头看我。“夫人…...明法宗宗主…….我想亲自去解决,立刻。”
“那你去呗!”我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们三个,在这里等你。”
“三个?”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说的是我、花溪和魅姬。
他几乎是瞬间蹙起了眉头,刚刚才放松下去的身体又一次紧绷起来。
“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我不想离开你半步。”
“若是我去的时候,这边又……”他不敢再说下去。
我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夫君,你也太小看我们三个了吧?别说她们两个,就算只有我一个,也照样可以干掉所有来犯之人。”
“我知道夫人实力强大……”他的理智告诉他我说得没错。
“但我……..”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做出妥协后的决断,“至少让魅姬跟我同去。明法宗那些人擅长阴谋诡计,有她在……我能快些解决。”
我明白,他哪里是需要魅姬帮忙,分明是想减少我身边的人,将一切可能的、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危险,都扼杀在摇篮里。这份偏执的保护欲,既让我觉得好笑,又有一丝暖意在心底蔓延。
“那就去吧!”我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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