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色的、冰冷的加密通讯器,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在沈未曦的掌心。周铭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解开‘镜’项目的谜团,或许……也是让容总从过去解脱出来的唯一途径。”
解脱?
她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无比讽刺。那个将她逼入绝境、视她为玩物与泄愤工具的男人,她为什么要去考虑他的“解脱”?
可周铭的另一句话,却像毒刺般扎在她心里——“而你,可能是唯一一个,既能接触到核心,又有足够动机和能力去揭开它的人。”
动机?她有。她需要摆脱他,需要夺回自己人生的掌控权。
能力?她不确定。但似乎,这是目前唯一一条看似能通往光明的,albeit 布满荆棘和陷阱的小径。
她将通讯器紧紧攥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放弃吗?回到之前那种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她不甘心。
继续吗?就意味着她要主动踏入容景深内心最黑暗的禁区,去揭开连周铭都讳莫如深的、可能与背叛和死亡相关的秘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甚至可能引爆连她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她在工作室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窗外的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整个人处于一种高度紧绷和耗竭的状态。
最终,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占据了上风。
与其被动地等待审判,不如主动去搅动这潭浑水。就算最后粉身碎骨,她也要在坠落前,看清楚这深渊底下,到底藏着什么鬼魅。
她拿起那个加密通讯器,按照周铭留下的方式,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我需要更多关于“镜”项目的信息,任何细节。以及,温让死亡事件的官方记录和疑点。】
信息发出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既期待得到回应,又害怕回应的内容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几天后,通讯器终于传来了微弱的震动。周铭的回复同样简短:
【“镜”项目地点:北郊落霞湖原第三木材厂地块。温让案卷已封存,非权限可及。疑点:当年现场勘验报告存在不一致处,关键物证——一枚定制袖扣,记录模糊。】
落霞湖……第三木材厂……沈未曦立刻在电脑上搜索这个地方。资料显示,那里多年前确实有个废弃的木材厂,后来地块被收购,但开发计划似乎一直搁置,至今荒芜。这恰好与“镜”项目提案中提到的“临湖坡地”吻合!
而那枚“记录模糊”的定制袖扣……像一道细微的闪电,划过她混乱的脑海。她猛地想起,在容景深书房那本皮革笔记里,夹着的那张他与温让的旧照片上,温让的衬衫袖口,似乎就戴着一枚款式别致的袖扣!
难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她需要去那个地方亲眼看看!也许荒废的项目现场,会留下什么被时光掩埋的线索。
同时,那枚袖扣,成为了一个新的、具体的目标。如果能找到关于那枚袖扣的更多信息,或许就能撬动温让死亡真相的一角。
这很危险。北郊荒僻,独自前往风险未知。而且,她一旦开始实地调查,暴露的风险也会急剧增加。
但她没有退路。
她开始着手准备。研究落霞湖周边的地图和卫星影像,规划潜入路线。同时,她尝试在网络上搜寻任何与温让、与那枚可能存在的袖扣相关的信息。温让作为已故的容家养子,又是颇具才华的画家,网上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
果然,她在几个早已沉寂的艺术论坛和校友录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些温让早年参展的记录和零星评论。在一张非常模糊的、某个小型画展的合影角落里,她再次看到了温让的身影,并且放大后,能勉强辨认出他袖口那枚独特的、带有不规则几何切面的金属袖扣。
她将图片下载保存。这枚袖扣,成了她手中第一个具象的线索。
就在她紧锣密鼓地准备前往北郊时,林薇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容景深寻找她的力度似乎进一步加大了,甚至开始排查近期所有离开本市的人员和车辆信息,尤其是前往周边城市的。看来,他已经断定她并未走远,就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沈未曦心头。她必须尽快行动。
她选择在一个阴沉的、似乎要下雨的下午出发。穿上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背上装有必要工具和资料的背包,她如同一个普通的徒步者,乘坐着摇摇晃晃的郊区巴士,前往落霞湖方向。
越靠近目的地,人烟越发稀少。道路两旁是废弃的农田和荒草萋萋的丘陵。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的一处小镇下了车,然后选择步行,沿着一条几近荒废的旧路,向着落霞湖和第三木材厂的方向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按照地图和记忆中的方位,她终于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找到了那个锈迹斑斑、写着“第三木材厂”的牌子,以及后面那片被铁丝网部分围起来的、荒芜破败的厂区。厂区深处,隐约可见波光粼粼的湖面。
就是这里了。“镜”项目曾经梦想开始的地方。
沈未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找到一处铁丝网的破损处,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厂区内杂草丛生,倒塌的厂房骨架如同巨兽的残骸, silent 地矗立在暮色中。她根据提案中草图的方位,向着临湖的坡地走去。
脚下的碎砖和水泥块硌得人生疼。越靠近湖边,空气越发潮湿阴冷。终于,她穿过一片及腰的荒草,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平整的、面向湖泊的坡地出现在眼前。这里显然曾经被清理和规划过,地基的痕迹依稀可辨,甚至还能看到几处残存的、似乎是当年打下地基用的石桩。
这里,就是容景深和温让梦想建造“镜”的地方。
沈未曦站在原地,环顾着这片被时光遗弃的荒芜。很难想象,多年前,有两个满怀热情和理想的年轻人,曾在这里勾勒着关于艺术、空间和“家”的蓝图。
而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风吹过湖面的呜咽。
她在坡地上慢慢走着,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寸土地,希望能找到一点当年的痕迹。除了那些石桩和破碎的瓦砾,似乎一无所获。
难道这一趟,要空手而归?
她不甘心地走向坡地边缘,那里更靠近湖泊,乱石嶙峋。就在她低头避开一块尖锐岩石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她蹲下身,拨开茂密的草丛和落叶。
草丛里,半掩在泥土中的,是一个小小的、已经严重锈蚀变形的金属物体。她用手拂去上面的泥土,仔细辨认——那似乎是一个……袖扣的残骸?虽然锈蚀严重,但那不规则的几何切面轮廓,依稀可辨!
沈未曦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它吗?是温让丢失的那枚袖扣吗?!它怎么会在这里?!“镜”项目的选址坡地,并非温让当年出事的地点(根据她之前查到的模糊信息,温让是在市区某处坠亡)!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击中了她——难道温让的死,与“镜”项目现场有关?难道他曾经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了那枚袖扣的脱落?而后来市区的坠亡现场,是……伪造的?或者另有隐情?!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她手脚冰凉。她颤抖着拿出密封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锈蚀的袖扣残骸装了进去,仿佛捧着什么极度危险的证物。
就在她刚将密封袋放入背包内层时,身后远处的荒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
有人!
沈未曦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回过头,只见几十米开外的灌木丛剧烈晃动,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冲锋衣的身影,正拨开草丛,大步向她走来!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形和迫人的气场,让她瞬间就认出了对方——
容景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未曦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就向湖泊相反方向的密林深处狂奔!
不能被他抓住!绝对不能!尤其是在她刚刚找到这枚可能至关重要的袖扣之后!
“站住!”
容景深冰冷而愤怒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身后炸响,带着一种被彻底触犯逆鳞的狂暴。
沈未曦不敢回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崎岖不平的荒地上奔跑,树枝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她也浑然不觉。
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他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速度快得惊人!
眼看就要被追上,沈未曦慌不择路,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顺着一个陡峭的草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她只来得及护住头部,身体在碎石和草根上剧烈摩擦碰撞,传来阵阵剧痛。
当她终于停止翻滚,浑身狼狈地躺在坡底时,容景深已经如同鬼魅般,站在了坡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阴沉的天光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轮廓,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沈未曦从未见过的、近乎猩红的暴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被揭开最痛伤疤的绝望。
他一步步走下陡坡,脚步沉重,踏碎了地上的枯枝,也踏在沈未曦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冰冷的、带着户外寒气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脸,对上他那双骇人的眼睛。
“沈、未、曦。”他一字一顿,声音喑哑,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似乎要将她的灵魂都剖开。
“还是说,”他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灼热而危险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你和他一样……都想来告诉我,所谓的……真相?”
沈未曦惊恐地看着他眼中那陌生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浑身冰冷,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潘多拉的魔盒,似乎已经被她亲手,撬开了一道缝隙。
而释放出来的,是足以将所有人都卷入毁灭风暴的,未知的恐怖。
沈未曦被容景深死死地钳制着,下巴传来骨骼欲裂的剧痛,但她此刻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他眼中那骇人的疯狂和绝望,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那座冰山之下,是何等汹涌的黑暗与痛苦。
“真相?”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疼痛和缺氧而颤抖,眼神却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难道你不想知道吗,容景深?关于温让,关于‘镜’项目,关于那枚……袖扣的真相?”
她刻意加重了“袖扣”两个字。
果然,容景深钳制着她的手指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那翻涌的暴怒仿佛瞬间被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惊悸。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仿佛被毒蛇咬中的战栗。
沈未曦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失态,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几乎被证实。她鼓起毕生的勇气,用尽力气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滚落时紧紧护住的背包。
“在那片坡地上……我找到了……一枚锈蚀的袖扣……”她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就在……你们当年规划要建‘镜’的地方……”
容景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在阴沉的天光下苍白得吓人。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包,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巨大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痛苦淹没。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仿佛支撑他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骤然崩塌。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和茫然,“怎么会……在那里……”
沈未曦趁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浑身的疼痛,紧紧抱住自己的背包,警惕地看着他。此刻的容景深,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商业帝王,更像一个被残酷真相击垮的、迷失在过往幽灵中的困兽。
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湿了荒草,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触感让气氛更加凝滞。
“为什么……”容景深抬起头,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脸颊轮廓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未曦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哀求的绝望,“为什么……一定要挖出来……那些早就该被埋葬的东西……”
沈未曦看着这样的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恨意、怜悯和莫名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
“因为我不想永远活在一个由你的恨意和秘密编织的牢笼里!”她嘶声喊道,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流进嘴里,带着咸涩的味道,“因为我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容景深沉默了。他就那样站在雨里,任由雨水冲刷,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像。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语调开口:
“阿让他……”他的声音破碎不堪,“不是因为意外……死的。”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沈未曦还是感到一阵寒意窜遍全身。
“是‘镜’项目……”容景深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个我们共同梦想开始的……地方……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沈未曦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那天……我们因为项目的理念……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容景深的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我……说了很多……不可挽回的话……他离开的时候……眼神……很失望……”
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滴落,像冰冷的泪。
“后来……我才知道……他离开后……并没有回市区……而是又回到了那里……那片坡地……”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市区的楼下……而那枚他从不离身的袖扣……不见了……”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沈未曦怀里的背包,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一枚袖扣,而是能将他彻底毁灭的恶魔。
“官方记录是……失足坠楼……但我知道……不是……”他摇着头,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执念,“那枚消失的袖扣……就是证据!它一定……知道真相!可它不见了……就像阿让一样……不见了!”
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未曦,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你找到它了?把它给我!”
沈未曦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吓到,抱着背包连连后退:“不!你不能拿走它!这是……这可能是指向真相的线索!”
“真相?!”容景深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真相就是他死了!因为我的愚蠢和固执死了!而你们……一个用死亡逃离……一个用谎言背叛……现在……你又拿着这该死的东西出现……是想提醒我……我有多么失败吗?!”
他的逻辑已经陷入混乱,将温让的死,她的“背叛”,以及这枚突然出现的袖扣,全部扭曲地纠缠在了一起。
“不是的!”沈未曦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容景深,你清醒一点!温让的死可能另有隐情!这枚袖扣出现在项目地,这本身就不正常!我们需要弄清楚……”
“不需要!”容景深厉声打断她,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骇人,那短暂的脆弱仿佛只是错觉,“把东西给我!然后,滚出我的视线!永远!”
他不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猛地伸手向她抓来,目标直指她怀中的背包!
沈未曦惊叫一声,转身就想跑,但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她动作一滞——是刚才滚落时扭伤的。
眼看容景深的手就要碰到背包,就在这时——
“住手!”
一个清冷而带着怒意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雨声中响起。
沈未曦和容景深同时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坡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身影。伞沿微微抬起,露出周铭那张温润却此刻布满寒霜的脸。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便装、但气质精干的男人。
周铭的目光扫过狼狈的沈未曦,最后落在状若疯狂的容景深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痛心,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景深,够了。”周铭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雨幕中清晰地传来,“你还想……在过去的泥潭里陷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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