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天，来得总比江南晚上许多。寒风依旧料峭，卷起边关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慕容翊抵达朔风城后，并未大张旗鼓，而是直接入驻了军营，着手处理玄七等人前期调查的结果。
情况比预想的更为严峻。那几家与“飞蛾”资金关联密切的商行，不仅大肆收购违禁矿产，更利用与军中败类的勾结，将大量劣质、甚至以次充好的军需物资，掺杂在正常的补给中，运入边军大营。箭矢箭头易折，铠甲铁片轻薄，粮草中掺杂沙土霉变之物……若非慕容翊亲至，凭借其军旅经验和对细节的苛察，这些隐患恐怕要到真正战事再起时，才会以最惨烈的方式暴露出来！
“查！给本王彻查！”慕容翊在军帐中，看着面前堆积的劣质军械和账册证据，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所有涉事将领，无论品阶，一律拿下！相关商行，即刻查封，主事者锁拿问罪！凡有抵抗，格杀勿论！”
他深知，军心乃边关基石，绝不容如此蠹虫侵蚀！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顾忌，要以雷霆手段，彻底清洗北境军中积弊，斩断“飞蛾”伸向军队的黑手！
玄七领命，持慕容翊手令与尚方宝剑，率精锐亲军与暗卫，如同出鞘利刃，直扑涉案将领营房与商行据点。一时间，北境军中风声鹤唳，数名中级将领被当场拿下，两家背景深厚的商行被连夜查封，搜出大量往来密信与账册。反抗者皆被就地正法，血淋淋的人头悬挂于营门之外，以儆效尤！
慕容翊的雷霆手段，极大地震慑了宵小，也迅速稳住了军心。底层士卒得知真相，无不愤慨，对摄政王更是敬畏有加。军中风气为之一肃。
然而，就在慕容翊全力整肃军务之时，京城却因此掀起了新的风波。
那些在北境利益受损的商贾背后，往往牵连着朝中的勋贵乃至部分宗室。慕容翊在北境大刀阔斧地抓人、查封，断了他们的财路，岂能甘心？他们不敢直接攻击慕容翊，便将矛头再次对准了在京中养伤、却依旧遥控审计司的沈玲珑。
数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睿国夫人沈玲珑“借审计之名，罗织罪名，构陷边军将领，致使北境军心不稳”，更隐晦提及她“以女子之身，干涉军国大事，非国家之福”。甚至有人翻出旧账，将之前江南新政中一些执行过程中的偏差，也归咎于她“行事酷烈，不近人情”。
这些奏章虽未在明面上掀起太大浪花，却在暗中形成了一股不小的阻力，试图干扰新政的进一步推行，并为北境那些被查的势力喊冤叫屈。
消息传到睿国夫人府，沈玲珑正在院中复健，活动着依旧有些僵硬的肩臂。听完沈明轩的禀报，她只是淡淡一笑，眼中并无波澜。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她语气平静，“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王爷在北境动了他们的根本。审计司的数据和证据便是最好的回应。”
她并未立刻上朝自辩，而是吩咐孙账房：“将北境涉案商行与将领勾结、倒卖劣质军需的账目证据，以及因此可能造成的危害，整理成一份详尽的报告，抄送内阁、六部及都察院。同时，将江南新政一年来的成效数据，再次刊印发放，让所有人都看看，何为‘苛察扰民’，何为‘利国利民’。”
以事实和数据说话，永远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同时，她亲笔修书一封，送往北境，信中并未提及朝中攻讦，只将京城新政进展与审计司事务简要说明，最后写道：“北境苦寒，王爷旧伤未愈，万望保重。京中宵小，不过蚍蜉撼树，不足为虑。”
她知道，他此刻需要的是专注应对北境的复杂局面，而非为京城这些无谓的纷争分心。
北境，朔风城。
慕容翊收到了沈玲珑的信。看着那熟悉的娟秀字迹和一如既往的冷静言辞，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他能想象到京城此刻定然不会平静，但她处理得如此云淡风轻，将一切风雨挡在外面，只为他传来安稳的消息。
“蚍蜉撼树……”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提笔回信，同样简洁：“军中积弊已清，边关稳固。京中事，你酌情处置即可。勿以我为念。”
他没有多言，但将“勿以我为念”放在最后，已是难得的叮嘱。
放下笔，他走出军帐，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和蜿蜒的长城。寒风凛冽，他肩窝的旧伤隐隐作痛，体内残留的毒素也让他在夜深人静时倍感疲惫。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边关需要他坐镇，朝中需要他与她遥相呼应，粉碎那些试图阻碍帝国前行的阴谋与阻力。
“王爷，查抄的商行库房中，发现了这个。”玄七呈上一本被火燎去一角的账册残本，“里面记录了一些与朝中官员的隐秘资金往来，其中几个名字……颇为敏感。”
慕容翊接过，快速翻阅，眼中寒光渐盛。果然，北境的虫子，和京城的虱子，是连在一起的！
“名单收好。”他冷声道，“待本王回京，再与他们一一清算！”
京城，睿国夫人府。
沈玲珑收到了慕容翊的回信。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勿以我为念”五个字，她心中微暖，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聚少离多，各自肩负着重担，在风雨中遥相守望。
她将他的信与之前那封一同收好，放入一个精致的檀木匣中。那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叠他这些年来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信件。
收拾好心绪，她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审计司送来的报告显示，北境涉案资金的最终源头，除了已知的“飞蛾”网络，似乎还隐约指向了……宫内？虽然线索极其模糊，但结合之前高永之事，沈玲珑心中警铃大作。难道宫中还有“飞蛾”的残余？甚至……地位更高？
她立刻下令，加强对宫内相关机构账目的秘密审计，尤其是与宫廷采买、器物修缮、以及部分妃嫔用度相关的记录。
与此同时，朝中关于她的非议，在她摆出的铁证和皇帝不动声色的支持下，渐渐平息下去。那些弹劾的御史，反而因“风闻奏事，查无实据”被皇帝申饬。新政的推行，在经历了一番小小的波折后，继续稳步向前。
这一日，春光明媚，沈玲珑肩伤大好，终于可以正常处理公务。她受邀入宫，与皇帝商议“明算科”首次科举的具体事宜。
御花园中，百花初绽，生机盎然。皇帝萧景睿看着沈玲珑虽清减却目光湛然的神情，欣慰道：“睿国夫人伤势痊愈，实乃社稷之福。北境有王叔坐镇，京中有夫人操持新政，朕心甚安。”
“陛下过誉，此乃臣分内之事。”沈玲珑谦逊道。
萧景睿看着她，忽然问道：“夫人以为，王叔此人如何？”
沈玲珑心中微微一震，抬眸看向年轻皇帝那看似随意、实则探究的眼神，沉吟片刻，方谨慎答道：“摄政王文韬武略，忠心体国，乃国之柱石。”
萧景睿笑了笑，未再深问，转而谈起科举之事。但沈玲珑心中明白，皇帝并非无意，而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从宫中出来，沈玲珑坐在回府的轿中，思绪纷繁。慕容翊在北境以雷霆手段稳定边关，她在京城以数据和智慧推行新政，粉碎阴谋。他们仿佛帝国的两根支柱，支撑着这片江山。
然而，北境的暗流，宫中的疑云，以及那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忽视的情愫与现实……前路依旧漫长。
她掀开轿帘，望着窗外熙攘的街市和远处巍峨的宫墙，目光渐渐坚定。
无论还有多少风雨，她都会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只为心中那份，对清明世道的期盼，与对那人……无声的承诺。
（第九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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