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奈克轮渡如同一头搁浅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兽,静静停泊在晨雾弥漫的码头。与昨夜灯火通明、喧嚣狂乱的景象截然不同,此时的它显得死气沉沉,巨大的船体在灰白色的天光下投下大片阴影,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寂静。偶尔有穿着港口制服的工作人员在远处警戒线外匆匆走过,投向轮渡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和好奇。官方的人员显然已经接管了现场,正在进行善后和封锁,试图将这场发生在海上的惊天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
克莱茵一行人穿过空旷的码头区,走向停放在路边的“悬浮棺材”。海风吹拂着他们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衣物,带走了一些残留的血腥味和疲惫,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紧绷感,却并非轻易能够散去。
“呼——!”克莱茵拉开车门,第一个将自己摔进了驾驶座旁边那个最宽敞的座位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近乎呻吟的长叹。他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骨头,深深陷入柔软如云朵的顶级皮革座椅中,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久违的、将身体完全包裹的舒适感。“妈的……还是这破车舒服!船上那张号称什么皇室御用的破床,软得跟睡在上似的,一晚上睡得我腰酸背痛,真他娘的不习惯!”他嘴里抱怨着,脸上却是一副彻底放松的惬意表情。
方城默默坐进副驾驶,动作依旧有些迟缓,透露出大战后的虚弱。他系好安全带,目光扫过窗外逐渐远去的轮渡轮廓,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克莱茵的抱怨,他转过头,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问道:“现在去哪?”
克莱茵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带着点算计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回答:“还能去哪儿?咱们这回可是干了票大的,差点把天捅个窟窿!当然是去找咱们的‘顶头上司’——张大执法官汇报‘工作成果’,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实惠的‘辛苦费’和‘精神损失费’。”他特意在“工作成果”和“辛苦费”上加重了语气,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
“悬浮棺材”悄无声息地浮起,平稳地滑入清晨略显稀疏的车流,朝着执法队总部的方向驶去。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微弱的引擎嗡鸣和空调系统送风的细微声响。每个人都靠在座椅上,利用这短暂的旅程恢复着体力和精神。贝芙丽似乎还在为昨晚被排除在核心行动之外而闷闷不乐,鼓着腮帮子看着窗外。赵风婷则靠在方城旁边的椅背上,虽然疲惫,但目光不时关切地扫过方城依旧苍白的侧脸。
车子穿过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朝阳,洒下耀眼却冰冷的光辉。很快,那栋造型威严、象征着秩序与权力的执法队总部大楼,便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吱——”
一声轻微的刹车声,“悬浮棺材”稳稳地停在了总部大楼门前划定的专用停车区内。
克莱茵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最后一丝属于码头的咸腥气息和轮渡上的压抑感都置换出去。他用力扭了扭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子,颈椎发出“嘎巴”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然后,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双脚踩在坚实平整的地面上,他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那种玩世不恭、略带痞气的懒散姿态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挺直的脊背、微微扬起的下巴,以及一种……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他像一只刚刚赢得领地争夺战的雄狮,迈着一种略显夸张的、趾高气扬的步伐,朝着大楼入口走去。
门口站岗的两名警卫,显然认识这辆有着特殊权限的“悬浮棺材”和车上的人。看到克莱茵走来,他们立刻挺直身体,“啪”地行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军礼,声音洪亮地齐声道:“中级执法官,上午好!”
克莱茵脚步未停,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声,算是回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对方只是两尊会动的雕塑,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走进了那扇需要多重验证的、厚重冰冷的自动旋转门。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瞬间隔绝。
一进入大厅,内部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电子设备运行和纸张油墨的特有气味扑面而来。光线明亮而冷清,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人们匆匆而过的身影。克莱茵那副装出来的“官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夸张地松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凑到身旁的方城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炫耀的意味问道:
“喂,哥们儿,刚才我那样儿,够威风吧?像不像那些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大人物?”他挤眉弄眼,试图从方城那里得到一点认可。
方城看着他那副孩子气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纵容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克莱茵的后背,示意他别闹。
克莱茵嘿嘿一笑,不再纠缠。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大厅一侧的休息区,那里有一个为内部人员提供免费茶点的自助台。他随手从精致的点心架上拿起一块印有执法队徽章图案的压缩能量糖块,看也没看就扔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甜腻的味道似乎能暂时补充一些消耗的精力。
补充了点糖分,他不再耽搁,带着几人径直走向通往高层办公区的专用电梯。电梯无声而迅速地上升,最终停在了张荼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走到那扇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无形压力的金属门前,克莱茵甚至连象征性的敲门都省略了,直接伸手,“咔哒”一声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张荼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审阅着面前光屏上不断滚动的报告。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到门被粗暴地推开,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不请自来的闯入。
克莱茵大喇喇地走到办公桌前,毫不客气地将一条腿抬起来,靴底还沾着些许码头灰尘的军靴,“咚”地一声,直接架在了张荼那张擦得光可鉴人的红木办公桌边缘!他双手抱胸,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老子是功臣”的架势,下巴微扬,用带着明显挑衅和索要意味的语气开口说道:
“喂!老张!我们几个可是刚刚立了大功一件!差点把命都搭在那艘破船上了!你这边,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奖金、假期、升职加薪……随便来点实在的,别光用嘴表扬啊!”
张荼终于缓缓抬起头,将目光从光屏上移开,落在克莱茵那副嚣张得不可一世的脸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小口,然后才用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气反问:“哦?大功一件?具体说说看?”他的眼神平静,带着一种上级听取汇报时特有的审视。
克莱茵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他放下架在桌子上的腿,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开始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讲述起昨晚在斯奈克轮渡上的惊险经历。从他如何机智地识破服务生的伪装,到如何在黄金大厅里与狂热的蛇瞳信徒周旋;从如何发现秘密实验室,到如何与那个从蛇头里爬出来的诡异人形生物展开殊死搏斗……他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极力渲染着任务的危险和他们表现的英勇,尤其突出了方城最后“神兵天降”、力挽狂澜的“关键作用”。
然而,随着他的叙述,张荼脸上那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开始一点点地发生变化。他眉头逐渐锁紧,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尤其是当克莱茵提到他们清理了包括“霓虹街副街长王议员”在内的所有被转化的“宾客”时,张荼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低气压!
“……然后,方城大佬一拳就把那怪物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咱们这才算是彻底解决了后患!怎么样?够劲爆吧?是不是得给咱们记个特等功?”克莱茵终于讲完了他的“英雄史诗”,得意洋洋地拿起桌上另一杯没动过的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完全没注意到张荼那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几秒钟后,张荼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磕哒”声。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直刺克莱茵,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
“你刚才说……你们把谁杀了?霓虹街的……王议员?”
克莱茵被张荼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语气问得愣了一下,他放下水杯,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对啊,就是那老小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早就被伊格污染了,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我们不杀他,难道还留着他过年吗?”他的语气理直气壮,觉得张荼的反应简直不可理喻。
“问题?你说有什么问题?!”张荼的声音陡然拔高,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克莱茵,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怒火,“你知不知道王议员的身份?!他是霓虹街的实权副街长!在霓虹街政商两界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影响力极大!你知不知道杀了他,会引来多少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执法队?!你们……你们简直是胡闹!”
克莱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极度的荒谬和愤怒所取代。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一向以冷静理智着称的上司,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八度:
“张荼!你他妈的在跟我开玩笑吗?!麻烦?!关注?!那些家伙早就不是人了!他们是邪神的信徒!是潜伏在人类社会里的毒瘤!他们在用活人做实验,想要造神!我们他妈的拼了命去阻止他们,清除威胁!你现在跟我谈‘麻烦’?!谈‘影响’?!!”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和文件都跳了一下!
“我他妈一个从街头摸爬滚打上来的情报贩子!一个之前被你们通缉的‘不稳定因素’!我都知道面对这种龌龊肮脏的事,该他妈的直接碾过去!以绝后患!”克莱茵因为极致的愤怒,脸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他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张荼的鼻子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失望,
“而你!张荼!你他妈的自诩代表正义,维护秩序!坐在这个位置上!现在却他妈的跟我计较杀了几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会带来什么狗屁‘麻烦’?!”
他死死地盯着张荼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最终,所有的愤怒和失望,都化作了四个字,从牙缝里冰冷地迸射出来:
“你、好、样、的!”
说完,克莱茵猛地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也不看张荼一眼,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重,带着决绝的怒气!
“砰!!!”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整个寂静的楼层走廊里回荡不息!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张荼一人。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撑桌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地、沉重地坐回了椅子上。他抬起手,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脸上充满了疲惫、无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望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力叹息,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门外,克莱茵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朝着电梯走去。方城、赵风婷和贝芙丽默默跟在他身后,气氛降到了冰点。电梯门合拢,将执法队总部的冰冷与压抑,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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