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光未亮。
林家村还沉浸在一片朦胧的睡意之中,薄薄的晨雾如同少女的轻纱,缠绕在远处墨绿色的山峦腰际。几声零星的鸡鸣犬吠,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村子东头,一栋低矮的土坯房里,五岁的林昊在自己的小木板床上,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
他不是被鸡叫吵醒的,是被“饿”醒的——不是肚子饿,是耳朵、鼻子和眼睛,仿佛集体闹起了饥荒,贪婪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塞给他远超一个五岁孩子能处理的信息。
自从一个月前那场莫名其妙的“昏睡”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此刻,他的耳朵里,正上演着一场喧嚣的晨间交响乐,远超常人能感知的范畴。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王婶家灶膛里,干燥松枝燃烧时“噼啪”的细微爆裂声;能听到隔着几户人家的张屠夫院子里,那头待宰的黑猪正不安地用鼻子“吭哧吭哧”地拱着圈门;甚至能听到自家院子里,母亲轻手轻脚起床,准备生火做饭时,衣角摩擦的窸窣声。
这还只是声音。
他的小鼻子用力吸了吸。空气中弥漫着复杂无比的气息:潮湿的泥土腥气,窗外老枣树叶子散发出的清涩,隔壁飘来的、带着松香的烟火气,以及……自家厨房方向,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时,散发出的那种暖融融、让人安心的粮食香气。他甚至能隐隐分辨出,娘今天往粥里放了一小撮去年晒干的野山菌,味道格外鲜。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使劲盯着昏暗的房梁看,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五颜六色、一闪一闪的小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但又抓不着,看得久了,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
林昊烦躁地用带着补丁的薄被子蒙住头。
没用。
声音和气味无孔不入。他甚至能“听”到头顶房梁上,一只小蜘蛛在耐心编织它清晨的第一张网。
“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属于孩童的抱怨。以前他觉得能听得远、闻得清是件了不起的本事,可现在,他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个懒觉,或者像以前一样,专心致志地玩泥巴,而不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气味打扰。
“昊儿,醒了吗?”母亲李秀云温和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伴随着锅铲轻碰铁锅的声响。
林昊一把掀开被子,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黑发坐起身,瓮声瓮气地应道:“娘,醒啦!”
他慢吞吞地爬下床,穿上那双鞋底快磨平了的布鞋。走到窗边,踮起脚尖,用力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晨风立刻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窗外,天色正一点点由墨蓝转为鱼肚白。他家的院子不大,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火,那棵老枣树枝叶繁茂,在晨光中投下模糊的影子。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在他的“超常”视野里,这一切又格外清晰。他能看到麻雀啄食叶片上露珠时,喉管细微的吞咽动作;能看清老枣树粗糙树皮上每一道深刻的裂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某种沉稳而博大的力量在缓缓流动,带着一种让他感到莫名舒适的温热感(那是他尚未认知的土属性灵气)。
堂屋里,父亲林铁山已经坐在小凳上,“吭哧吭哧”地磨着一把柴刀。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古铜色的脸庞上刻着风霜的痕迹,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看见儿子出来,他只是抬起眼皮,那双略显浑浊却透着慈爱的眼睛看了看林昊,咧开嘴,露出一个朴实得有些笨拙的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
“快去洗脸,水给你打好了在缸边。”李秀云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儿子,脸上立刻漾开了温暖的笑意。她快步上前,用空着的手自然地替林昊捋了捋睡歪的衣领,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着凉吧?窗户开那么大。”
“没,娘,我壮实着呢!”林昊挺了挺小胸脯,跑到院子角落的水缸旁,舀起一瓢凉水,“哗啦”一下扑在脸上。
冰凉刺骨的触感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烦躁和困意。他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堂屋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早饭:一盆冒着热气、金黄粘稠的小米粥,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还有两个掺着麸皮的窝窝头。
林昊爬上对他来说有些高的板凳,捧起母亲递过来的粗陶碗,里面是温热的粥。他埋下头,“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粥熬得很烂,带着谷物的天然甜香,喝下去胃里暖烘烘的。
他一边喝,一边下意识地继续“监听”着村子。
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这场无形的晨曲。脚步声,开门声,邻里的招呼声……
就在这时,一段刻意压低的对话,顺着风,清晰地飘进了他的耳朵,似乎来自村尾方向。
“……后山那片老林子,邪性得很呐,昨晚我起夜,好像又听到里面有怪声,像是啥东西在哭……”这是村东头张猎户粗犷而带着一丝神秘感的嗓门。
“闭上你的臭嘴!老辈人传下来的话忘了?不让进就是不让进!招惹了里面的东西,全村都得跟着倒霉!”老村长苍老却异常严肃的声音立刻呵斥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后山?
林昊的小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喝粥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村里的大人总是用后山来吓唬小孩子,说什么里面有青面獠牙的妖怪,有进去了就出不来的鬼打墙。他偷偷和铁蛋、二丫他们去过后山的外围,除了树高点、草深点,虫子多点,连只大点的野兔子都没见过,更别说妖怪了。
但是……不知为何,每次他的感知无意中扫过后山的方向,总能感觉到一种隐隐约约的吸引力。仿佛那里的空气更“干净”,更“甜”,连那些烦人的小光点,在那里似乎都变得更温顺、更活跃。尤其是绿色和黄色的小光点,总让他觉得特别亲切,想去靠近。
“爹,”他咽下嘴里的粥,抬起小脸,好奇地看向父亲,“后山里头,真有吃人的妖怪吗?”
林铁山磨刀的手猛地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林昊看不懂的……敬畏?
“小孩子家,问这个做啥?”父亲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磨刀石摩擦的沙沙声,“记住爹的话,千万别往那深山里跑!那地方,不是咱们能去的!”
他放下柴刀,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似的:“你太爷爷那辈就传下话了,说那山里头,有上古仙人留下的宝贝,可也有守着宝贝的山精野怪!冒犯了,是要倒大霉的!轻则生病,重则……可是要丢性命的!”
林昊被父亲罕见的严肃语气和“丢性命”三个字震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应道:“哦,知道了。”
当他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粥时,乌溜溜的眼珠却在碗沿上方转了转。
仙人留下的宝贝?山精野怪?
听起来……好像比掏鸟窝、捉泥鳅、被一群小屁孩围着喊“林昊你耍赖”要有意思得多啊!而且,那里似乎还有特别吸引他的东西……
他心里那颗名为“好奇”与“冒险”的种子,被父亲这番半是警告半是传说的话语,悄悄地浇灌了一下,开始不安分地萌动起来。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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