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杂间,腹中一阵剧烈的饥饿感将他拉回现实。长期的雪山生活和仓促奔逃,他早已是身无分文。他懂得钱币的用处,更明白在这看似和谐的表象下,没有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就无法换来填饱肚子的食物和安身之所。他下意识地再次勒紧腰间那根裤腰带,咽了口唾沫,只觉得那股热闹之后的空虚和疲惫感更重了。
正当他靠着墙根,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这个既让他感到温馨又让他无所适从的世界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街角一个不算起眼的门面。下一刻,他的眼前猛的一亮!
只见那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幌子,略显陈旧的布面上,赫然写着一个墨迹酣畅、筋骨分明的大字——“酒”!
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周遭所有的嘈杂与隔阂,瞬间将他与这片陌生的土地连接了起来。这是东方的文字!
黄风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抬头再看那酒幌,边缘已有少许经年的磨损泛白,透着一股沉稳的岁月感。主体是一个笔力遒劲、墨色犹存的“酒”字,几乎占满了整个布面。环绕着这核心大字的一行行娟秀小楷。
左边写着,“北麓清泉,三蒸三晒,陈藏五载,方得一味‘烧春香’。”
右边写着,“一盏解千愁,半壶暖寒宵。客官,且进来歇歇脚吧。”
下面还有一句,“东土风味,松鹤楼谨呈。小酌雅叙,热菜暖胃,亦可沽酒远行。”
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损的衣着。迈步朝着那“松鹤楼”的幌子下走去。
黄风掀开那印着熟悉字迹的酒幌下悬挂的蓝布门帘,一步踏入‘松鹤楼’内。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酒液醇厚以及人间烟火气的暖流立刻包裹了他,与外界的喧嚣既相连又隔开。
厅堂的格局与色调。与外部石质建筑的粗犷厚重不同,内部以温暖的原木色为主基调。梁柱皆是上好的松木或楠木,裸露的架构展现出东方传统的榫卯之美,并未过多雕琢,却自有一种沉稳气度。屋顶并非平顶,而是做了仿歇山顶式的内部抬梁结构,虽然层高所限未能完全展开,但那微微内收的弧度与支撑的椽子,依然带来了属于东方的空间韵律。
大厅宽敞,足以轻松容纳十几张红漆大方桌与同色的长条凳,桌凳边缘皆以简单的回纹雕刻装饰,整齐划一,透着一种规整的秩序感。地面铺设的是大块的青灰色方砖,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照着上方悬挂的灯笼光影。
在每根梁柱之间,悬着数盏椭圆形的宫灯。灯罩以细竹为骨,裱糊着素白的宣纸或淡雅的绢纱,有些上面还绘着墨色的梅、兰、竹、菊,或是写意的山水。灯光透过纸绢,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晕,不仅照亮了空间,更营造出一种朦胧而典雅的气氛。
墙面挂着几幅水墨卷轴,内容或是苍劲的书法,写着“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之类的诗句,或是疏淡的远山近水,意境悠远。靠近柜台的一面墙上,还装饰着一幅以朱砂绘制的、造型古朴的松鹤延年图,与酒楼名号相呼应,寓意吉祥。
柜台是厚重的暗红色漆柜,台面镶嵌着光滑如墨玉的大理石。柜台后的酒架,则是精美的多宝格样式,一个个错落有致的格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酒坛、酒壶。酒坛多是青花瓷瓮,上面描绘着缠枝莲或岁寒三友的图案;酒壶则有锡制的、紫砂的,形态各异,本身就像是收藏品。柜台一角,摆放着几碟开胃小菜的青花瓷碟,与酒器相得益彰。
此时正值饭点,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乎座无虚席。跑堂的伙计们肩搭白巾,端着菜肴酒水,在桌椅间灵活穿梭,高声唱喏,与食客的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嘈杂而充满活力。
一名眼尖的店小二见有客进门,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目光快速地在黄风身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眼前的客人,看面相约莫三十七八年纪,面容清癯,下颌微须,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带着几分历经风霜的沉稳。他身上穿着一件料子颇为考究的藏青色员外袍,虽是便于行动的窄袖款式,但细看那织锦的暗纹与镶边的工艺,绝非普通行商所能穿戴。只是这袍子如今已是风尘仆仆,袖口衣角处甚至有轻微的磨损与勾丝,显是长途跋涉所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背着的那杆兵器——一柄通体黝黑、泛着幽冷光泽的三股钢叉!那钢叉造型古朴,叉头与长长的叉柄浑然一体,竟似全是玄铁打造!店小二虽不识货,却也觉得那玩意儿分量定然不轻,怕不得有百十来斤?这身打扮着实古怪:像商贾,却背着如此骇人的兵刃;像武者,偏又穿着文雅的员外服。小二心里嘀咕:“这客官从东土来,路远迢迢,穿得破旧些也正常,这身行头料子可不便宜,定是个有身份的……”想到此处,小二笑脸迎了上去。
“这位客官,快里面请!”小二热情地招呼着,环顾了四周,见座无虚席,仅靠厨房位还有一空桌,略显尴尬道,“小店还有一张空桌,就是稍微靠厨房了点,您看......?”那意思是问黄风愿不愿将就下。
黄风顺着小二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靠近后厨门帘处有一张空桌,隐隐能闻到飘出的炒菜油烟气。他微微蹙眉,他虽不挑剔,但既想打听消息,自然希望有个清静点的所在。
“小二,楼上可有雅座?” 黄风问道,声音带着些久未开口的沙哑。
“哎哟,真不巧客官,” 小二赔笑道,“二楼的三间雅座平日里就不多,今儿个都满了。”
黄风闻言,虽有些失望,也只得将就。小二上了一壶茶水,一小碟油爆花生,给黄风报着本店的招牌菜名。
这时从二楼下来两人,径直走向柜台结账。
那两人,一人一妖,颇为醒目。人族那位是个典型的西域男子,高鼻深目,穿着剪裁得体的绣花短袍,腰佩弯刀。而与他同行的妖则是一只体型魁梧的虎精,毛皮呈青黑之色,肌肉贲张,行走间自带一股威猛气势。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额头上,那并非模糊的斑纹,而是一道笔划分明、宛若天生烙印的墨色“王”字!这“王”字之下,是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吊睛白目——眼型上扬如利刃,瞳仁竟是罕见的冰白色,冷冽如同万载寒冰,透着一股子凌厉的傲慢与煞气。
二人似乎有事在身,并未留意大厅情况,结完账便匆匆离去。
还是小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先发现了这个情况,于是给黄风推荐道:“客官!客官!运气真好!刚巧二楼‘听雨轩’的客人结账走了,雅座空出来了!您楼上请?”
黄风心下稍定,点了点头,跟着小二上了二楼。这‘听雨轩’果然比大厅清静许多,是个临街的小间,不大,只摆着一张四人圆桌和几张圆凳,窗棂雕花,比楼下大厅的长条凳显得雅致不少。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街市的喧嚣变得隐约,视野却开阔了许多。
“客官,您用点什么?” 小二殷勤地递上菜单——其实是块写着菜名的木牌,好在多是东方文字,黄风倒也认得。
既已决定‘豁出去’,黄风也不客气,点了八个菜,四荤四素,皆是这家店的招牌,又特意要了一坛他们招牌的“烧春香”。点完菜,小二将木牌递给了传菜小厮。于是黄风便状似随意地与小二攀谈起来。
“小二哥,老夫初来宝地,人生地不熟,还想请教几句。” 黄风斟酌着语句,“不知此处具体是何地界?我一路西来,听闻灵山圣地,不知距此还有多远?”
小二一边利落地摆上碗筷,送上两碟免费的花生坚果,一边笑着回答:“客官您问着了!咱们这儿是狮驼国的地界,您进的这座城,就是狮驼国的都城。灵山啊?” 小二挠了挠头,“听说过,据说还在极西之处,具体怎么走,小的可就不清楚了,那都是高僧大德们去的地方。客官您要是想找地方落脚,城里倒是有几家客栈,往城东‘四方街’那边走,有家‘悦来客栈’,掌柜的是咱们东土人,好说话!”
黄风默默记下,又问:“这狮驼国风土人情如何?可有甚值得一观的山川盛景?”
“咱们狮驼国好啊!” 小二提起本国,颇有些自豪,“您也看见了,人族妖族和睦共处,国王陛下贤明,日子还算太平。要说景致嘛,城外往西八十里,有座狮驼山,山势雄奇,云雾缭绕,山里还有个狮驼洞,传说深不见底,里面钟乳石千奇百怪,以前可是个热门的游玩去处!”
“哦?以前是?” 黄风捕捉到关键词。
小二压低了声音:“客官您有所不知,就前几年,那狮驼洞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强人,占山为王,凶得很!如今那附近都不太平,官府剿了几次都没成功,客官您要是游山玩水,可千万避开那边。”
黄风点头称谢,又问了问国王名讳,得知当今国王尊号‘尉迟散跋’,以及城中主要的营生,小二都一一作答,言语间对这狮驼国的繁荣安定颇多赞誉。黄风一边听着,一边对着所上之菜风卷残云般将桌上菜肴和那坛醇厚的“烧春香”扫荡一空。连日来的饥渴疲惫,在这顿饱餐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体内妖力似乎都充盈了几分。
酒足饭饱,黄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和华灯初上的街市。店小二见他杯盘已空,也不再添酒加菜,便笑眯眯地走上前:“客官,您用好了?可还满意?您看……是不是把账结一下?”
黄风闻言,缓缓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与无奈,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小二,坦然道:
“小二哥,实不相瞒,洒家……身上未曾带得银钱。”
“什……什么?”小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他上下下又打量了黄风一遍——这气度,这衣着料子,这胃口,还有那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大钢叉……没钱?!
“客、客官,您莫不是开玩笑吧?”小二的声调都变了。
“绝非戏言。”黄风叹了口气,神色倒是平静,“洒家途中遭遇变故,盘缠尽失,不得已至此。”
小二这下可真急了,脸涨得通红:“这、这怎么行!八个菜一坛酒,这可不是小数目!您、您这不是吃霸王餐吗!您等着!您等着!我叫掌柜的去!” 说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
不多时,一位穿着绸衫、面相精干、约莫五十岁年纪的掌柜,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模样的汉子,沉着脸快步走了上来。那掌柜的目光如电,先在黄风身上和那杆玄铁钢叉上停留片刻,又扫过空空如也的桌面,最后才落在黄风脸上,语气还算克制,但已带上了冷意:
“这位客官,小店本小利微,概不赊欠。您这顿饭钱,共计三两七钱银子,您看……如何处置?”
酒楼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两名护院一左一右隐隐封住了黄风的去路,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店小二躲在掌柜身后,又是气愤又是紧张地看着黄风。
黄风面对这般阵仗,却并未显露丝毫慌乱。他深知理亏,但也早有计较。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掌柜。
“你看这样如何?”黄风顿了顿道,“洒家之前不是向你打听这里能有哪些营生么?待我弄到银子定来还你酒钱就是,今天这账先记下就是了。”
掌柜的眼珠转了转,心中已有计较,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换上一副略显为难又带着试探的笑容:“这个……客官,您这可真是给小人出了个大难题啊。小店利薄,这三两七钱银子,够我们一家老小几日的嚼谷了。您说您盘缠用尽,小人也不是不能体谅这远行之苦……”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黄风背后的钢叉上:“不过,我看客官您器宇不凡,又随身带着这等神兵利器,想必是身怀绝技之辈。这样如何?咱们狮驼国都城,最是敬重有本事的人。您若实在手头不便,不如……就在小店门口,寻个宽敞处,圈个场子,露上几手真功夫?”
他见黄风眉头微蹙,似有不愿,连忙补充道:“客官您别觉得失了身份!咱们这儿风气开化,甭管是人族豪侠还是妖族力士,当街演武、展示神通都是常事,算不得丢人。这街上往来的,既有识货的行家,也有爱看热闹的闲人。只要您的本事够俊,让人看得欢喜、看得喝彩,那打赏的银钱铜子,自是少不了!运气好时,莫说这顿饭钱,就是再赚些盘缠也是有的。如何?这总好过伤了和气,惊动官面不是?”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可目光扫过掌柜那看似商量实则不容置疑的表情,以及旁边两个虎视眈眈、手按棍棒的护院,再想到自己确实理亏,吃了人家的酒菜……若真动武强走,固然无人能拦,但这绝非他黄风行事的风格,也违背了师父的教诲。
内心几番挣扎,权衡利弊,黄风终是暗自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龙游浅水,虎落平阳,暂且低头也罢。他脸上那点不情愿渐渐敛去,化为一丝无奈,沉声道:“掌柜的既然有此提议……也罢,洒家便依你所言。只是这‘卖艺’之说,休要再提,老夫只是略展身手,以抵酒资。”
掌柜的一听黄风答应,立刻眉开眼笑,只要肯解决问题,称呼什么都是小事:“是极是极!客官是雅人,自然是展示身手!小二,快,去门口帮着清块地方出来!客官,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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