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二人重新在“听雨轩”雅座坐下,店小二这次不用吩咐,立刻手脚麻利地重新摆上洁净碗筷,旋即,一道道热气腾腾、比之前更加精致的菜肴和一坛泥封未开、香气却已隐隐透出的佳酿被迅速端了上来,顷刻间摆满了桌面。青虎亲自拍开泥封,为黄风和自己斟满了酒碗,那醇厚的酒香顿时在雅间内弥漫开来。
青虎双手捧起酒碗,神色郑重:“黄叔,侄儿先敬您一碗!一为侄儿今日鲁莽冲撞赔罪,二为……能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再见故人!”说罢,仰头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那双冰白的吊睛似乎也泛起一丝激动的红光。
黄风心中亦是感慨,端起碗同样饮尽,一股热流自喉间直落腹中,暖意融融。他放下酒碗,看着青虎,叹息道:“唉,不必赔罪。倒是你……能在此地见到你,叔实在是……既意外,又欣慰。”他话语中带着未尽之意。
青虎放下酒碗,迫不及待地问道:“叔叔,您怎么会来到这西域狮驼国?万妖山……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遵照父王之命离开后,心中一直不安,待到七日之期过了无人寻我,我便一路西行,不敢回头……可,可我父王他……”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双令人生畏的虎目中,此刻充满了对答案的渴望与恐惧。
黄风神色一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万妖山……没了。”他言简意赅,将桃花村那场惨烈的决战,万妖群族内丹被夺的结局道出,至于青毛大圣与阐教的交易,他隐晦地提了一句:“背后似有高人布局,以我万妖山众兄弟的性命修为,换了某样东西。”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从黄风口中证实,青虎巨大的身躯还是猛地一震,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噼啪轻响,碗中的酒液都晃了出来。他双目赤红,低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青毛大圣没安好心!”
黄风看着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青虎,当日决战,万妖山精锐尽出,你为何……”
青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悲愤,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后怕,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明悟。
“叔叔,您不是外人,侄儿今日便对您实话实说。”青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当初,父王……他本就不愿去打那桃花村!”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父王曾私下对我言,他不信那青毛大圣!理由有二:其一,青毛大圣在万妖山数百年,从未踏出过青狮岭半步,偏偏那时怂恿大家去攻打造化神奇的桃花村,其心可疑!其二,他派往桃花村外围游荡的残魂,虽能抵挡零星神迹,但大规模进攻,谁能保证那残魂能对付得了整个桃花村可能爆发的力量?父王认为那青毛大圣说得越轻巧,后果可能越严重。”
“那为何虎王大哥他还是……”黄风听到此处内心颇为惭愧,遥想自己当年,还觉得虎王畏首畏尾,有贪生怕死之嫌。到底是老妖了,想的,看的就是比自己长远。
“迫于无奈啊!”青虎一拳轻轻砸在桌面上,碗碟轻跳,“青毛大圣是天仙!天仙级的存在!父王虽是一山之王,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若公然违逆,别说王位,恐怕立刻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攻打桃花村,明知是火坑,也不得不跳!那是给青毛大圣当枪使,是为了在万妖山立足,不得不做的姿态!”
说到这里,青虎的声音带上了更深的哽咽,他望着黄风,冰白的眸子里竟隐隐有泪光闪烁:“叔叔,您知道吗?父王他……他之所以强行命令我离开,不让我参与那场必死之战,是因为……是因为我青虎,是他唯一的亲儿子啊!”
这个秘密被骤然揭开,连黄风都愣住了。他只知道青虎是虎王最器重的义子之一,却不知竟是血脉相连!
“除了父王,无人知晓我的身世。”青虎抹了把脸,继续道,“大战前夜,父王密令我立刻离开,去天池山暂避。我自然不肯,誓要与父王和兄弟们同生共死!父王……父王他当时急了,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他说,‘傻孩子,你若去了,不过是多送一条性命!我若扛不住,你去有何用?老子是为老鹰涧的虎群留个后!’他让我在天池山等七日,若七日内无人去寻我,就让我一直往西,永远别再回万妖山……”
雅间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酒菜的香气依旧,却仿佛都带上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黄风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端起酒碗,与青虎再次一碰。
“虎王大哥……用心良苦。”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喉,却比不上心中的沉重,“他为你争得了这一线生机。你能在此地安身立命,虎王大哥在天之灵,也能稍感欣慰了。”
青虎重重地点了点头,虎目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父王的仇,万妖山众兄弟的债,我青虎一日不敢或忘!终有一日……”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紧握的拳头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凶悍之气,说明了一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坛醇厚的“烧春香”也已见底。叙罢沉重的往事,雅间内的气氛渐渐从悲怆激昂转为一种带着微醺的平静。窗外,狮驼国都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与东土迥异的夜空轮廓。
青虎为黄风重新斟上一杯热茶,打破了沉默,关切地问道:“黄风叔叔,您如今已到这狮驼国,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是继续西行,去寻那灵山,还是……”
黄风端着茶杯,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灵山……经青毛大圣此事,那佛门清净地,在我心中已蒙上一层阴影,暂且是不想去了。至于留在此地……” 他环顾这陌生的雅间,叹了口气,“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确实还未想得周全。原本只想着暂且栖身,再做计较,没成想遇到了你。”
青虎闻言,立刻拍着胸脯道:“叔叔说的哪里话!既然找到了侄儿,岂能让您再为衣食住行忧心?”他稍作沉吟,便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也算补上了先前未曾细说的部分:“侄儿自当年离开天池山,一路西行,辗转来到这狮驼国。彼时恰逢国王陛下颁布《各族擢贤令》,广纳人才,不论出身,只论本事。侄儿便凭着这身力气和些许粗浅修为,在当年的武试中拔得头筹,蒙陛下恩典,授了这都城巡捕司的都头一职,掌管一条街巷的治安缉盗,至今已有数十载。虽不算什么高官厚禄,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说得上话,有些颜面。”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神情:“侄儿性子粗疏,至今仍是独身一人,住在城南官署配给的一处小院里,虽不宽敞,倒也清静。叔叔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暂且搬到侄儿那里同住!总好过您独自去寻那陌生的客栈,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不等黄风回答,青虎又想起方才街头黄风舞叉的英姿,眼中闪过精明之色,热切地补充道:“而且,叔叔您这一身好本事,方才侄儿都看在眼里!那钢叉舞得,便是王宫侍卫教头恐怕也未必及得上!我们巡捕司正缺您这样的高手!若叔叔有意在此地盘桓些时日,不如由侄儿引荐,也在衙门里谋个差事?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一份安稳的俸禄,一个官面的身份,在这狮驼国行事总要方便许多。不知叔叔意下如何?”
黄风听着青虎的安排,心中不由一动。他原本确实前途迷茫,留在此地虽是权宜之计,但若无根基,终究不是长久之策。青虎的提议,无疑解决了眼下最迫切的栖身之所和生计问题。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官面身份作为掩护,无论是暗中打听消息,还是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都大有裨益。而且,与青虎住在一起,彼此确实能互相照应。
他略一思忖,便觉得此事可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青虎宽厚的肩膀:“好!好小子!如今真是长大了,思虑周全。你这安排,甚合我意。那叔叔就却之不恭,暂且叨扰你了。至于衙门差事……” 黄风点了点头,“若能谋得,自然是好。也省得我无所事事。”
青虎见黄风应允,大喜过望:“太好了!叔叔您肯留下指点侄儿,侄儿求之不得!您放心,差事的事包在侄儿身上!巡捕司的司马大人与我还算相得,引荐一位您这样的高手,他定然欢迎!”
当下,二人计议已定。青虎唤来小二结账,然后便亲自领着黄风,离开了松鹤楼,踏着狮驼国都城清亮的月色,向着城东他那处小院走去。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狮驼国都城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青虎便精神抖擞地领着黄风出了门,直奔城东的巡捕司衙门。
衙门坐落在一片相对清静的街巷,并非想象中那般戒备森严、杀气腾腾。院墙是厚重的青灰色巨石垒成,门前立着两尊并非石狮,而是雕刻着奇异符文、形似麒麟与西域灵兽混合体的石像,彰显着此地律法的独特。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狮驼国都巡捕司东城分署”。
踏入大门,是一个宽敞的院落,以青石板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侧是值房和班房,已有几个穿着与青虎类似皂隶公服、但形制稍简的官差在走动或低声交谈,其中不乏一些身形各异、带着明显妖族特征的吏员。他们见到青虎,都纷纷停下行礼,口称“都头”,目光却好奇地打量着他身后气质沉稳、背负钢叉的黄风。
青虎略一点头,径直带着黄风穿过前院,走向正厅。厅堂比前院更为肃穆,梁柱粗壮,地面光可鉴人。正对着大门的主位上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只是那字体带着西域特有的曲折,下方端坐着一人。
此人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目光锐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官服,胸前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眼黑鹰,正是狮驼国东城守备的标识。他并非妖族,而是人族,但一身气血旺盛,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也是修炼有成的武者。
青虎上前几步,抱拳躬身,恭敬道:“守备大人,卑职青虎,引荐一人。”
那东城守备,姓韩名厉,早已看到青虎二人进来,目光在黄风身上扫过,尤其在背后那杆乌沉沉的钢叉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放下手中的卷宗,声音沉稳:“青虎都头,这位是?”
“回大人,”青虎侧身让出黄风,“这位是卑职的族中长辈,姓黄名风,昨日方从东土远道而来。黄风叔叔一身武艺超凡脱俗,更兼阅历丰富,为人稳重。卑职想着如今司内正值用人之际,特引荐来此,愿为大人效力,为我狮驼国都城安宁尽一份力。”
韩守备闻言,微微颔首,目光再次仔细打量黄风。见对方面容清癯,眼神澄澈而沉稳,虽风尘仆仆,但站姿如松,气息内敛,确实不像庸碌之辈。加上是青虎这个他颇为倚重的得力干将亲自引荐,心中便先有了几分好感与重视。
“原来是黄义士,”韩守备语气缓和了些,“东土万里之遥,能至此地,已是不易。既是青虎都头的长辈,想必确有过人之处。”他话锋一转,带着官场中人的审慎,“不过,黄义士初来乍到,于我狮驼国律法、风土人情乃至这都城内的各方势力,想必尚不熟悉。巡捕司职责重大,维系一方安宁,非比寻常。”
他顿了顿,看着黄风,继续说道:“按我司规矩,人无寸功,不立高位。纵使本官信得过青虎都头的眼光,也需按章办事,以免他人非议。故而,眼下只能先委屈黄义士,暂领一捕快之职,归于青虎都头麾下听用。一来可熟悉事务,二来也可立些功劳,日后自有擢升之机。不知黄义士意下如何?”
这番话合情合理,既给了青虎面子,表达了重视,又恪守了规矩,留有考察的余地。
黄风来此前已听青虎大致说过情况,心中早有准备。他本就不是为求高官厚禄而来,有个身份便于立足和打探消息即可。闻言,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抱拳行礼,声音平静:“守备大人安排得极是。黄某初来,正需熟悉历练。捕快一职,正合我意。黄某定当恪尽职守,协助青虎都头,维护地方安宁,不负大人今日收录之恩。”青虎则在一旁翻译。
见黄风如此通情达理,毫不介怀职位低微,韩守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点了点头:“好!黄捕快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青虎都头,你便带黄捕快去录个名册,领了腰牌服饰,即日便可上任。”
“是!谢大人!” 青虎应道,拉着黄风拜谢守备。
退出正厅,青虎脸上带着笑意,低声道:“叔叔,成了!虽然暂时只是个捕快,但有了这层身份,行事便方便许多。以叔叔的本事,立下功劳那是轻而易举,升迁指日可待!”
领了腰牌,二人自是要去庆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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