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国王那混杂着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以及满朝文武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聚焦而来的眼神,摩柯切页深知,此刻他绝不能流露出半分惊慌或迟疑。他脸上那惯有的悲悯与平和,此刻必须转化为足以安抚人心的、深不可测的从容。
只见他缓缓抬起一直低垂的眼帘,目光澄澈而宁静,仿佛殿外那足以亡国灭种的危机,不过是他禅心映照下的一缕微尘。他单掌竖于胸前,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躁动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陛下勿忧,诸位大人且放宽心。佛法无边,慈悲广被。那‘暗之大鹏’虽是上古妖物,凶顽异常,然我佛智慧如海,神通无量,岂是区区妖魔所能撼动?”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贫僧虽修为浅薄,不敢妄言能将其根除,但护佑狮驼国都,保陛下与万民无恙,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言一出,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投入一束光芒,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等待着证明。
摩柯切页不再多言,他知道此刻需要的是眼见为实。他向前轻轻踏出一步,身上那件简单的赤色袈裟无风自动。他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随即变幻出一个玄奥的手印,指尖仿佛有微弱的金色流光萦绕。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而庄严的佛号诵出,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共振,直接敲击在众人的心弦之上。
紧接着,令所有大臣,包括国王尉迟散跋都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以摩柯切页为中心,一圈柔和却无比纯粹、温暖的金色佛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宽阔的大殿!这金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与寒意。
更令人惊叹的是,在摩柯切页的头顶上方,虚空之中,竟凭空凝结出一朵 方圆丈许、栩栩如生的金色莲台虚影!莲台缓缓旋转,花瓣层层叠叠,仿佛由最纯净的光明凝聚而成,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淡淡檀香气息,那香气闻之令人心神宁静,杂念顿消。
随着莲台的旋转,点点如同萤火虫般的金色光屑飘洒而下,落在一些靠得近的大臣身上。这些大臣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流注入体内,连日来的疲惫和方才极致的恐惧,竟在这暖流中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平和。
“佛……佛光普照!”
“是金莲!圣僧显圣了!”
“我等有救了!佛祖没有抛弃我们!”
短暂的震惊过后,狂喜的低呼声在群臣中响起。他们感受着那温暖祥和的佛光,看着那神圣非凡的金莲虚影,之前对摩柯切页的些许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崇敬与信赖!
尉迟散跋更是激动得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蜡黄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喃喃道:“圣僧……果然是圣僧!朕……朕就知道!佛祖不会不管朕的!”
摩柯切页适时地收敛了神通,金莲虚影与满殿佛光缓缓消散,但那令人心安的气息似乎依旧残留。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陛下,诸位,此乃我佛慈悲,示现微末神通,以安众心。”他平和地说道,“只需陛下与万民虔诚信佛,持诵佛号,贫僧自当禀明我佛,布下无上结界,护持王城。那妖魔虽凶,亦难越雷池半步。”
有了这‘眼见为实’的神迹,摩柯切页的话语充满了分量。朝堂之上的恐慌情绪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一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佛法庇护的、脆弱的安全感,开始弥漫开来。然而,在这看似祥和的金光背后,真正的危机,正在狮驼山的深处悄然凝聚。
......
狮驼洞深处,那方曾翻滚不息、提供着维系怨魂存在之力的血池,此刻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暗之大鹏’那遁逃归来的本体——一具庞大无比、覆盖着幽暗如夜金属光泽翎羽的妖禽之躯,以及那凝聚了它万载修为与怨毒的主元神,正浸泡在粘稠的血池之中。而那一直依附在血池、作为其意识载体的残魂,此刻正如百川归海般,与主元神进行着最后的融合。
血池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疯狂吞噬,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与蕴含其中的生命精元、怨念之力,被“暗之大鹏”的本体与元神贪婪地汲取、吸收。池水越来越浅,颜色也越来越淡,最终,当最后一缕血丝与幽冥能量被汲取殆尽,整个血池彻底干涸,露出了坑洼不平、布满暗红色污渍的池底。
然而,异变再生!
那干涸的池底中央,并非空无一物。只见残留的污渍与能量痕迹仿佛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迅速向内收缩、凝聚,发出微弱却玄奥的乌光。在黄风凝重的注视下,这些残余物竟在眨眼间化作一个 古朴的瓶状物!
此瓶高约二尺,非金非玉,非木非石,瓶身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色泽,仿佛有黑白二气在其中缓缓流转、相互缠绕,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瓶口隐隐有漩涡般的吸力传出,仿佛能吞噬光线与声音。
这正是‘暗之大鹏’仗以成名的先天法宝——阴阳二气瓶!
原来,万载之前,在太乙真人雷霆一击之下,‘暗之大鹏’肉身被毁,元神濒临溃散。危急关头,它不惜自损法宝灵性,将残存元神与一部分本源妖力寄宿于这‘阴阳二气瓶’中,并使其化作一方血池的形态,隐匿于狮驼洞。万年来,这血池(实则是阴阳二气瓶)不仅为它的残魂提供了栖身之所,更不断地汲取山中灵气、过往生灵的血肉魂魄,缓慢地积蓄力量,维系着它一丝不灭的灵识,等待着重见天日的机会。
此刻,大鹏重聚真身,力量回归,这伪装了万载的法宝,也终于卸去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
那阴阳二气瓶化作一道乌光,飞入‘暗之大鹏’那略显虚幻、带着残影的巨爪之中。握住瓶身的瞬间,它那庞大的身躯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但行走间依旧残留着虚影,开口时的话语也依旧带着重叠的残音。
“嗡——”
一股远比怨魂时期更加凝实、更加古老、也更加暴戾的恐怖气息,伴随着二气瓶的回归,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狮驼洞!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光线扭曲,洞壁的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暗之大鹏’,这头上古妖神,在经历了万载镇压后,终于重聚了真身,收回了法宝!
......
在洞窟一侧的阴影里,黄风静静地伫立着,将自己完美地融于黑暗之中。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那散发出令他灵魂都感到战栗气息的真身,注视着那由血池化形、玄妙非凡的阴阳二气瓶,也注视着那象征着不稳定的残影与残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平静,如同古井寒潭。内心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这耗费十数年心血、冒着形神俱灭风险助其脱困的举动,最终会给这片天地,给他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是开启一个妖族崛起的盛世?还是释放出一头毁灭一切的末日凶兽?亦或是……卷入更宏大、更无法抗拒的旋涡之中?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茫然包裹着自己。造化弄人。他本只想在这狮驼国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却阴差阳错,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成为了撬动上古妖神命运的关键棋子。他无力抗拒这命运的洪流,只能被裹挟着,随波逐流。
此刻,看着那虽然重获自由、收回法宝却形神不稳的‘暗之大鹏’,黄风心中升起的,并非忠诚,也非畏惧,而是一种更加清醒、也更加冰冷的念头——独善其身。
在这即将到来的、注定不会平静的狂风暴雨中,如何保全自身,如何在这新旧霸主、佛道妖多方博弈的夹缝里,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甚至……渔利之路?这才是他,黄风,一个从东土逃难而来、深知生存艰难的小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他如同一个冷静的棋手,在喧嚣落定前,已开始默默计算着下一步,以及下下一步的走法。狮驼山的天空,因为“暗之大鹏”的归来而变得更加阴沉,而人心(妖心)的算计,也比这天空更加幽暗难测。那握于巨爪之中的阴阳二气瓶,无声地预示着,未来的风暴,将远比想象中更加猛烈。
‘暗之大鹏’迈开了步伐,它那庞大的、覆盖着幽暗翎羽的身躯在移动时,依旧拖曳着几道模糊的残影,仿佛时空在它身边发生了轻微的错位。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源自洪荒的沉重与威压,使得整个狮驼洞都似乎在微微震颤。
它稳步向外走去,那双如同深渊黑洞般的眼眸,扫过洞内肃立的群妖,最终,落在了静立阴影中的黄风身上。
目光交汇的刹那,黄风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但他强行稳住了心神,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暗之大鹏’走到他身边,略一停顿。它那带着残影的巨爪抬起,并未用力,只是如同山岳倾覆般的阴影,在黄风的肩头轻轻 拍了两下。
“咚…咚…”仿佛带着回音的、沉闷的触感传来。
没有言语,但这简单的动作,却蕴含了远超言语的份量。这是来自上古妖神的、对黄风此前所有谋划与贡献的最高肯定。
随即,‘暗之大鹏’不再停留,径直走出了狮驼洞。黄风能感觉到肩头那残留的、冰冷的触感,以及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洞外,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狮驼山的万千峰峦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得到消息的妖族,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来,聚集在狮驼洞前那片巨大的山谷平地上。虎豹军、撼山军、飞蝗军……所有妖兵妖将,无论是否属于黄风整编的体系,此刻都感受到了那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战栗又忍不住想要臣服的召唤。万妖攒动,鸦雀无声,无数双或猩红、或碧绿、或幽蓝的妖瞳,都聚焦在那道从洞中走出的、带着残影的巍峨身影上。
“暗之大鹏”屹立在洞口的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如同黑色海洋般的妖族子民。它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重叠残音、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瞬间传遍了整个山谷,敲击在每一个妖族的心头:“吾之子民们——”
声音宏大,带着万载积郁的怨愤与重获自由的狂放。
“抬起头,看着吾!还记得……吾之名号吗?!”
群妖之中,一些年岁古老的大妖激动得浑身颤抖,发出压抑的低吼。
“万载!整整万载!”‘暗之大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吾被镇压于黑暗之地,受那玄冰蚀骨、法则销魂之苦!而你们——吾之血脉后裔,妖族同胞!在这万载岁月中,又遭受了何等屈辱?!”
它那黑洞般的眼眸扫过下方,仿佛能看穿每一个妖族心中的伤痕。
“那人族,窃居沃土,视我等为草芥,为牲畜!那伪善的佛道,口称慈悲,却行那斩妖除魔、夺我内丹、炼我魂魄之恶行!那狮驼国的昏君,更是听信谗言,行那‘除妖’暴政,欲将我等赶尽杀绝!”
它的声音如同刮起的风暴,带着煽动人心的力量:
“告诉我!这血海深仇,该不该报?!”
“这夺我家园、毁我族类之恨,该不该雪?!”
下方群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开始燃起熊熊的怒火,低沉的咆哮开始汇聚。
‘暗之大鹏’猛地张开那仿佛能遮蔽天空的双翼(尽管带着残影),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是时候了!醒来吧,沉睡的血脉!拿起你们的利爪与獠牙!”
“吾,‘暗之大鹏’,今日归来,必将带领你们——”
它的话语如同最终的战鼓,敲响了复仇与征服的序曲:
“踏平狮驼国!用这虚伪人族的鲜血,染红我们的战旗!用那昏君的头颅,祭祀我等逝去的同胞!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变作我妖族新的乐园!”
“让这天地间,再次响彻我妖族的怒吼!让那些神佛仙道,在我等的力量下颤抖!”
“随吾——出征!!”
“吼——!!!”
“踏平狮驼国!!”
“大鹏王!大鹏王!!”
积压了无数岁月的仇恨与屈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万妖的咆哮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得群山回荡,连那如血的残阳都仿佛黯然失色。
‘暗之大鹏’满意地看着下方狂热的妖群,它知道,复仇的机器已经开动。它转过头,那带着残影的目光再次扫过刚刚走出洞口的黄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黄风站在喧嚣的边缘,看着这狂热的场面,听着那毁灭性的宣言,脸上依旧平静,但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起来。风暴,终于无可避免地降临了。而他,已被卷入了风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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