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风那句带着试探的询问在洞中轻轻落下,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媚娘是何等灵慧,立刻便听出了他言语之下那层未曾明言的猜忌与顾虑。她并未着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漾开一丝带着些许无奈,却又无比坦然的浅笑。
她伸出纤指,虚点了一下黄风的额头,动作熟稔自然,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照拂他的姐姐。“你呀,还是这般多疑的性子。”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包容。她站起身,素白的裙裾在玄冰玉台旁拂过,宛如一朵静夜里绽放的优昙花。
“弟弟,你需明白,姐姐我如今的身份,首先是这天池山的守护。”她清越的声音在洞穴中清晰响起,目光坦荡地迎上黄风审视的眼神,“我的职责,便是巡守这片西王母娘娘治下的清净之地,维系此间安宁,不使外邪侵扰,亦不容内部生乱。”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方才我在巡山时,敏锐地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正在我天池山域内极速潜行,方向明确,直指东北。我本欲例行探查,却在感应到那气息中一丝熟悉的根源时,心中大惊——那竟是你!”
媚娘的眼眸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你的方向,是万妖山。弟弟,万妖山的凶险你应该很清楚,那里早已不是妖族的乐土。周遭禁制重重,更有仙级道人常年驻守,戒备森严,堪称龙潭虎穴!你如此不管不顾地直冲过去,与自投罗网何异?”
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与责备:“我不知你究竟有何要事,非去那等险地不可。但姐姐我既然察觉了,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情急之下,才不得已动用法门,借寒潭水道,以气息将你引来这处你我熟悉的故地。一来是确认你的安危,二来,也是希望能劝阻你,至少……让你知晓前方的凶险。”
她的话语恳切,逻辑清晰,将前因后果道明,没有丝毫隐瞒或闪烁其词。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盈满的是纯粹的关切与忧心,驱散了黄风心中大半的疑云。
“我将你引来,仅仅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我不想刚见到你就要面对......”媚娘最后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温情,“我身为天池守护,不容许任何意外在此发生;我身为你的姐姐,更不能坐视你以身犯险而无动于衷。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洞内重归寂静,只有玄冰玉台散发着的寒意与媚娘身上清雅的异香交织。黄风看着她坦荡而关切的眼神,心中那点因立场不同而升起的隔阂与猜忌,终于冰雪消融。他意识到,无论身份如何变迁,媚娘对他这份姐弟情谊,始终未曾改变。她此举,确实只是出于保护,而非别有图谋。
黄风凝望着媚娘清澈而坦荡的眼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悄然消散。他暗笑自己多心,眼前这位,是曾与他在万妖山相依为命,在天池寒潭共渡修炼时光的姐姐,是真正同生死、共患难过的至亲。她若存心加害,方才在他毫无防备坠入寒潭时,便有无数次机会,何须多此一举?
更现实的是,他此行前往万妖山,无论去程还是归途,这天池山都是绕不开的必经之地。既然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媚娘这位天池守护的耳目,隐瞒与猜忌便失去了意义,反而可能徒增变数,甚至将这潜在的盟友推向对立。倒不如……坦诚相告。
心思辗转间,黄风已然有了决断。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豁出去的神情,苦笑道:“姐姐目光如炬,洞察秋毫。罢了,事到如今,小弟也不敢再瞒姐姐。”他目光变得锐利,压低声音,将自己如何推断阐教在万妖山设立丹房,如何计划以自身为诱饵,将那些捕妖炼丹的阐教道人引入狮驼国境内预设的陷阱——阴风涧,以及鹏魔王将携阴阳二气瓶亲自坐镇,意图一举反击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媚娘静静地听着,初时尚算平静,但随着黄风计划的展开,她的脸色渐渐变了。待到黄风说完,她竟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与不赞同。
“胡闹!简直是胡闹!”媚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弟弟,你可知你这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仙级存在的神识感应,远超你的想象!便如方才,你自认潜行匿迹已足够小心,不还是被我发现并引至此处?在真正的仙人面前,除非你有同等级别的宝物或神通遮掩天机,否则任何收敛气息的法门,都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辨!一旦被他们提前识破,根本不会给你任何周旋的机会,必然是雷霆万钧的一击,你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
她的话语如同冰水,泼在黄风心头。黄风却并未退缩,反而迎着她的目光,冷静地反问:“姐姐所言极是,仙凡之别,如同天堑,小弟岂会不知?但请问姐姐,除此之外,小弟,我狮驼国,还有何良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阐教如同割韭菜般,将我妖族儿郎一个个掳去,投入丹炉,化作他们提升修为的资粮?坐以待毙,终是死路一条;行此险招,或可搏得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将自己想到的细节做补充……
媚娘听闻,眉头却锁得更紧,不住地摇头:“不够,弟弟,这还远远不够。仙家不是凡间修士,他们的手段,你对法则的理解……唉,你这是将自身性命,寄托于对手的疏忽之上,实在是九死一生啊!”
“那姐姐可有其他良策?” 黄风再次追问,目光灼灼。
这一次,媚娘沉默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洞内只剩下玄冰玉台散发出的森然寒气流动的细微声响。她深知黄风所言非虚,狮驼国已无退路。她也明白,这是黄风自己选择的路,是他与狮驼国的因果,她即便身为仙官,也无法,更不能替他承受这其中的劫难。强行干预,或许只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良久,她才抬起眼,眸中充满了无奈与深深的忧虑。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
“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姐姐……也只能助你到此了。” 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指尖闪烁着莹润的仙光,轻轻在自己如瀑的青丝上一拂。只见三根闪耀着月白光华、柔软而坚韧的银色狐毛,悄然落入她的掌心。那狐毛之上,萦绕着一股精纯而灵动的仙灵之气,更隐隐蕴含着一丝空间法则的波动。
媚娘将这三根狐毛郑重地放到黄风手中,触手微温,带着她特有的清雅气息。“这三根‘灵狐遁空毫’,你收好。其上附有姐姐的一缕本命仙元与空间神通。”她凝视着黄风,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生死一线之际,绝不可轻用! 一旦催动,它会爆发出极强的空间扰动,制造幻影,撕裂短暂的遁空通道,或可为你争取到一线逃遁之机。但切记,一旦使用,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千万不可回头,不可犹豫,全力遁走! 它……或许能救你一次。”
黄风小心翼翼握住手中那三根温润的狐毛,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与媚娘沉甸甸的关切,心头百感交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情谊与叮嘱深深烙在心底:“姐姐放心,小弟记下了!大恩不言谢!”
二人洒泪分别,看着黄风远去的背影,媚娘心中默默地为他祈祷着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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