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挂断电话后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刺穿着凌夜的耳膜。他僵立在出租屋狭小的客厅中央，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却驱不散他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
她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
“你脑子里的那个‘声音’”——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砸得他心神俱震。这是他最深、最黑暗的秘密，是他一切异常能力的源头，也是他恐惧和挣扎的核心。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在苏清月面前，在林薇面前，甚至在特侦组那些经验丰富的同事面前，他都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只是观察力敏锐、逻辑能力强”的实习生。
可这个只见过一两次面，行事莫测、亦敌亦友的夜莺，却一语道破天机！
【“看吧，我早就说过，你并非唯一的‘异常’。这个世界，比你以为的更加……有趣。”】心魔的声音悠然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甚至还有一丝乐见其成的玩味。【“她对‘盘古’的了解，显然比你们那个特侦组深入得多。而且，她似乎将我与‘盘古’联系在了一起……有趣的联想。”】
“闭嘴！”凌夜在心底低吼，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你为什么会被牵扯进盘古？”
【“我是谁，取决于你最终能探寻到哪一步。至于她……一个嗅到血腥味的猎人，或者，一个试图在风暴中自保的幸存者？谁知道呢。但眼下，她是你获取信息的唯一捷径。”】心魔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回拨过去，问她。代价？总比你在迷雾中撞得头破血流要小。”】
凌夜剧烈地喘息着，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上报苏清月，将这个危险且知晓他秘密的因素纳入监控。但另一个声音——既来自心魔，也来自他内心深处对真相的渴望——却在尖叫：不行！一旦苏清月知道心魔的存在，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研究？监禁？还是……销毁？
而且，夜莺提到了林薇。“离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医生远点”，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在他最柔软的神经上。林薇是他渴望守护的光，是他对正常生活的最后寄托。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因素，都必须弄清楚！
挣扎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他的灵魂。几分钟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倒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拿起手机，看着那个未知的来电号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按下了回拨。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仿佛对方一直就在等着。
“想通了？”夜莺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独特的、慵懒中透着锐利的调子，背景音里隐约有爵士乐的旋律，像是在某个格调不低的清吧。
“你知道些什么？关于我，关于盘古，还有……林薇。”凌夜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急切。
“电话里说不方便，也不安全。”夜莺轻啜了一口什么，传来细微的杯盏碰撞声，“老城区，‘遗忘角落’酒吧，半小时后。记住，一个人来。如果让我闻到半点官方的味道……”她轻笑一声，寒意凛然，“你永远不会知道盘古的‘摇篮’里，曾经孕育过什么，又丢失了什么。而你的小医生，可能会遇到点……意外的医疗事故。”
电话再次被挂断。凌夜放下手机，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但却精准地捏住了他的命门。
【“明智的选择。恐惧，有时比勇气更能驱动人前进。”】心魔评价道。
凌夜没有理会它。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外套，戴上兜帽，像一抹游魂般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遗忘角落”酒吧藏匿在老城区一条逼仄的巷道深处，门脸狭窄，招牌陈旧，灯光昏暗。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酒精和淡淡雪茄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吧台后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老调酒师在擦拭杯子，零星的客人散落在阴影卡座里，低声交谈。
凌夜一眼就看到了夜莺。她独自坐在最里面一个靠墙的位置，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丝绒长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与周围略显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这种隐秘的氛围里。她面前放着一杯色泽瑰丽的鸡尾酒，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像是在打着某种节拍。
凌夜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夜莺抬起眼，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比我想象的要准时，也……更镇定一点。看来你脑子里的‘房客’，给了你不少底气。”
凌夜的心脏又是一紧，他强作镇定，压低声音：“我来了。说吧，你知道什么？”
“别急，小朋友。”夜莺推过来一杯纯净水，“先润润嗓子，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凌夜没有动那杯水，只是紧紧盯着她。
夜莺也不在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柔媚的声线此刻带着一种叙述秘密的郑重：“盘古公益基金会，明面上光鲜亮丽，资助科研，推动‘人类进步’。但在这光环之下，有一些不对外公开的，或者说，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外围项目’。”
“其中一个项目，代号‘摇篮’。”她顿了顿，观察着凌夜的反应，“名义上是筛选和资助具有特殊潜能或极端天赋的青少年，尤其是在认知科学、神经语言学、潜意识构建等领域。”
凌夜的呼吸屏住了。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项目的负责人之一，就是你们第二位受害者，那位心理学讲师，张栩。而第一位受害者，李铭教授，他的结构生物学研究，据说能为某种‘意识载体’的稳定性提供理论支持。”夜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缓缓流淌，“更重要的是，‘摇篮’项目早期的筛选名单里，出现过你的名字，凌夜。”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凌夜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他的名字？！在盘古基金会的秘密项目名单上？！
“不……不可能！我没有任何印象！”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记忆……是可以被修改的，孩子。”】心魔的低语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感，【“空白，矛盾，本身就是一种线索。”】
“印象？”夜莺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怜悯，“‘摇篮’项目的筛选方式，可不是发问卷调查那么简单。它可能是一次意外的邂逅，一场精心设计的测试，甚至是你童年某次看似普通的体检……你的超强观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真是天生的吗？还是……在被筛选出来之后，被某种东西‘激发’或者‘赋予’的？”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凌夜记忆的锁孔，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童年空白、那些模糊的片段、父亲早逝后那段混沌的时光……似乎都有了指向。
难道……心魔的出现，并非偶然？它与这个“摇篮”项目有关？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凌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夜莺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而认真，“重要的是，盘古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摇篮’项目因为某些‘意外’和‘不可控因素’被搁置了，但显然，有人不希望当年的秘密被揭开，所以在清理痕迹。两位受害者的死，很可能与此有关。你们特侦组现在调查的方向，已经惊动了某些人。”
她身体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但眼神却像锁定猎物的豹子：“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比如，‘摇篮’项目的原始数据备份可能在哪里，当年负责具体执行的几个关键人物是谁，甚至……可能与你们检察院内部某些人的微妙态度有关。”
她抛出的每一个信息，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砝码，压在凌夜的心头。这些情报，无疑能极大地推动案件的调查，甚至可能揭开他自身秘密的冰山一角。
“条件。”凌夜干涩地开口，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夜莺的午餐。
夜莺笑了，那笑容明媚却危险：“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我的条件很简单——今天我提供给你的信息，你尽可以去验证，去使用。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当我对你提出一个要求，你需要无条件地帮我一次。”
“无条件？”凌夜皱眉，“如果你让我去做违法的事，或者危害他人？”
“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至少……大概率不会。”夜莺晃动着酒杯，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出诱人又诡异的光泽，“具体内容，到时你自然会知道。你可以选择拒绝，但代价是，你永远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关于盘古、关于你自身、或者关于你身边人潜在危险的信息。而且，我保证，当你需要帮助而我又恰好能提供时，我会袖手旁观。”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阴谋。她用凌夜此刻最急需的情报和未来的潜在威胁，绑架了他一个未来的承诺。这个承诺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被埋在了他前路的中央。
凌夜陷入了巨大的挣扎。答应，意味着将自己与这个危险的女人捆绑，未来可能身不由己。不答应，案件可能再次陷入僵局，自身的谜团无法解开，甚至可能因为信息缺失而让身边的人（尤其是林薇）陷入险境。
【“交易的本质是各取所需。她需要你未来的‘潜力’，你需要她现在的‘信息’。很公平。答应她。”】心魔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在没有力量制定规则之前，学会在规则内利用一切资源，是生存的法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酒吧里低回的爵士乐仿佛变成了催命的符咒。凌夜看着夜莺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我答应。”
夜莺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像是终于捕获了心仪猎物的猎人。她拿起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
“相关信息，我已经发到一个临时加密邮箱，账号和密码稍后发到你手机上。看完自动销毁。”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俯身凑近凌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记住你的承诺，凌夜。欢迎来到……真实的荒漠。”
她留下淡淡的香水味，转身袅袅离去，消失在酒吧的阴影入口处。
凌夜独自坐在卡座里，感觉自己像刚刚签下了一份魔鬼契约。他得到了通往迷雾深处的钥匙，却也亲手将自己的未来，押上了一个未知的赌桌。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恰好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里面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
旋涡，更深了。而他，正不可逆转地被卷入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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