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天,在医生查房、护士换药和窗外规律的车流声中,尚能勉强维持一种表面的平静。但当日影西斜,黄昏将病房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色时,那种被世界隔离的孤寂感便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声地将人淹没。
凌夜靠在床头,背后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更磨人的是内心的空洞。赵主任的“冷处理”,苏清月最后的眼神,如同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未来的处境。档案科……那几乎意味着他刚刚燃起的、凭借自身能力(哪怕是借用心魔)追寻真相、实现价值的微小火苗,被无情地丢进了故纸堆里,等待着慢慢熄灭。
【“看,这就是你坚持‘人性’的代价。荣誉转瞬即逝,质疑如影随形。他们需要的不是英雄,而是可控的工具。当你展现出不可控的一面时,抛弃便是唯一的选择。”】心魔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低落的心绪。【“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打破这一切规则与桎梏。依赖他人的认可与理解,不过是弱者的奢望。”】
它的低语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酷,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凌夜最脆弱的地方。是啊,如果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无需解释,强大到足以碾压一切阴谋,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懑和自我怀疑的负面情绪,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一条缝隙。林薇提着保温桶,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而略带担忧的笑容。
“小夜,感觉好点了吗?我给你熬了粥,是你最喜欢的山药排骨粥,很清淡,利于恢复。”
她的声音如同春日融化的溪流,清澈而温柔,瞬间驱散了房间里弥漫的冰冷与阴郁。
凌夜抬起头,对上她那双纯净的、满载着关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审视,没有怀疑,没有功过计较,只有纯粹的、对他这个“人”的担忧和心疼。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从那个充满阴谋、算计和冰冷逻辑的旋涡中心,暂时挣脱出来,回到了一个可以被无条件接纳的港湾。
“薇薇姐……”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
林薇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动作轻柔而专业。“还有点低烧,不过比昨天好多了。”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眉头微蹙,“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还是……心情不好?”
她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凌夜垂下眼睫,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想让林薇卷入他这些黑暗而复杂的事情,不想让她纯净的世界蒙上阴影。
【“告诉她,向她倾诉你的委屈和不甘,寻求软弱的情感慰藉?这能改变什么?”】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凌夜抿了抿唇,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林薇看着他,没有追问。她打开保温桶,浓郁的米香和肉香弥漫开来。她盛出一小碗,细心地吹凉,然后递到凌夜手边。
“先吃点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还有工作上的变动……但小夜,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善良、正直,会为了保护别人而不顾自己的凌夜。这就够了。”
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阳光,穿透了笼罩在凌夜心头的阴霾。他接过温热的碗,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他小口地喝着粥,软糯的山药和炖得烂熟的排骨在口中化开,不仅仅是食物的暖意,更是一种被珍视、被守护的感觉。林薇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偶尔帮他擦擦嘴角,或者递上水杯。她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用这种无声的陪伴,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无意义的生物性互动。能量补充效率低下,情感依赖只会削弱独立判断力。”】心魔评价道,但它的声音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斩钉截铁,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仿佛林薇这种纯粹基于情感的行为,让它那套冰冷的逻辑体系出现了一丝处理延迟。
凌夜没有理会它。他感受着胃里逐渐升起的暖意,看着林薇温柔专注的侧脸,那颗在旋涡中飘摇不定、几乎要被负面情绪吞噬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紧紧抓住的锚点。
是的,锚点。
林薇的存在,她所代表的平凡、温暖、善良和无条件信任,正是他对抗脑海中那冰冷、蛊惑、试图将他拉入深渊的低语,最重要的锚点。
他或许无法向苏清月解释,无法得到官方的完全信任,甚至未来可能要与整个盘古集团为敌。但只要林薇还在,只要这份光还在,他就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坚持,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要守护。
他不仅仅是为了追寻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命运,更是为了……守护像林薇这样,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普通而美好的光明。
吃完粥,林薇收拾好餐具,又陪他聊了些医院的趣事,或者回忆一些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她没有提及任何与案件、盘古相关的话题,只是尽力为他营造一个轻松、安全的氛围。
直到夜幕深沉,护士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林薇才起身准备离开。
“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明天再来看你。”她替他掖了掖被角,眼神温柔而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凌夜望着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林薇离开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但这一次,凌夜不再感到刺骨的孤独和冰冷。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温暖气息,胃里的粥也散发着持续的暖意。
【“这种基于荷尔蒙和生物电信号产生的短暂慰藉,无法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心魔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少了几分说服力。
“但它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凌夜在心底轻声回应,“保护像她那样的人,保护这份平凡的美好,就是意义本身。”
心魔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与以往不同。不再是蓄势待发的蛊惑,也不是冷眼旁观的等待,而更像是一种……在面对无法用现有逻辑模型完全解析的现象时,所进行的深度运算与记录。
凌夜闭上眼睛,感受着背后伤口的隐痛,也感受着内心深处那份被林薇重新点燃的微光。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脑海中的低语不会停止,旋涡只会更深。但至少在此刻,他拥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和理由。
因为,他有了必须守护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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