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浸泡在粘稠的胶水里,流逝得缓慢而令人窒息。凌夜位于城市边缘的公寓,不再是休憩的港湾,而更像一座精致的牢笼。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如同监狱的栅栏投影。
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打印出来的杂乱资料。屏幕上是加密过的数据流和案件卷宗的扫描件,那些他曾无比熟悉的文字和图片,此刻看来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内部调查组的约谈刚刚结束不到两小时,对方程式化的冰冷语气和看似公正、实则步步紧逼的提问,还在耳边回响。
“凌夜同志,请你再次说明,关于嫌疑人王海(黑皮)在首次审讯期间手腕出现的淤伤,具体成因。”
“关于你提交的、指向盘古集团子公司‘深海探索’与境外洗钱网络关联的关键银行流水,最初的来源渠道,请务必明确告知。”
“有证人称,你在非工作时间、非工作地点,多次与身份不明的社会人员接触,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问题如同淬毒的钢丝,一圈圈缠绕上来,不致命,却足以束缚手脚,缓慢切割着他在体制内的信用和根基。他所有的回答都基于事实,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规避那些不能触碰的禁区——比如他脑海中那个低语的声音,比如那些通过“非常规”手段获取信息的模糊片段。
(看吧,这就是你曾经信赖的规则。它们不再保护你,而是变成了束缚你的锁链。)心魔的声音如同阴冷的穿堂风,掠过意识的表层。(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流程,只在乎你是否是一个‘听话’的、不会带来麻烦的零件。而你,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
凌夜没有回应,只是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更为苦涩的焦灼。他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明面上的猎手是内部调查组和盘古集团明晃晃的律师函,暗地里的陷阱则遍布在他试图探寻的每一条线索周围。
他不能坐以待毙。
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另一个完全独立的加密分区。这里存储着他从“幽灵”那里获取的、未经官方渠道验证的原始数据,以及他自己通过这些天独立调查拼凑出的碎片。屏幕幽光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眼底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在分析“幽灵”提供的,关于盘古集团生物科研部门“普罗米修斯实验室”的异常能源消耗和物资采购清单。一些高精尖的基因测序仪、生物反应器,其运行能耗远超常规科研项目,而采购清单上某些化学试剂和生物样本的品类,更是敏感得令人咋舌,其中几种甚至是受到严格管制的、可用于神经毒素或基因编辑研究的违禁品前体。
(方向是对的。)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嘉许,如同主人夸奖找到了正确方向的猎犬。(能量不会凭空产生,痕迹不会凭空消失。这些数字,这些清单,就是猎物留下的脚印和气味。循着它,你能找到它们的巢穴。)
“巢穴里可能不止有豺狼,还有巨龙。”凌夜在心中冷然回应。他知道,触碰“普罗米修斯实验室”,意味着他可能正在接近盘古集团最核心、最黑暗的秘密。这远比商业贿赂、暴力拆迁要危险得多。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角的、那部没有任何通讯录、只用于单向联系的一次性加密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一下。没有铃声,只有一道短暂的白光。
凌夜瞳孔微缩,迅速拿起手机。一条来自“幽灵”的加密信息,如同鬼魅般浮现:
“调查组内部简报(部分),已截获。发你加密邮箱。另:注意你三点钟方向,楼下黑色厢式车,已停驻超过四小时。疑似‘清洁工’。建议:保持移动,勿成固定靶标。”
信息在阅读后十秒内自我销毁,不留任何痕迹。
凌夜的心脏猛地一沉。“清洁工”——这是“幽灵”对盘古集团内部专门处理“棘手问题”的行动人员的暗称。他们终于不再满足于舆论抹黑和内部调查,开始采取更直接、更危险的物理监控了。
他立刻起身,动作轻捷如猫,移动到客厅窗帘的侧面,利用极窄的缝隙向下望去。果然,在公寓楼斜对面的街角停车位上,静静地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车,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内部。但它停靠的位置,恰好能将他这栋楼的出入口,以及他所在楼层的窗户,尽收眼底。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感,顺着脊椎爬升。
他退回书房,快速打开加密邮箱,下载了“幽灵”发来的附件。那是内部调查组一份非正式的工作简报片段,里面赫然记录了几位“匿名同事”对他的评价——“性格孤僻,行事偏激,常有不符合作息规律的行动”,“对盘古集团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关注”,“怀疑其心理状态是否适合继续担任一线检察官职务”……
污名化在持续,并且更加具体,更加阴毒。他们不仅在质疑他的行为,更在试图从根本上否定他的精神状态,为他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或“过激反应”埋下伏笔。
困兽之斗,四面楚歌。
明枪暗箭,从官方和非法两个层面同时袭来。他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倾覆。
(愤怒吗?不甘吗?)心魔的声音带着诱惑的韵律。(你拥有的力量,远不止于此。何必困守在这小小的囚笼里,与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放开束缚,让我带你……用更直接的方式,去问问楼下的‘客人’,他们的主人究竟想做什么。)
一股暴戾的、渴望撕裂什么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凌夜的血管里窜动。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如同鬼魅般潜入那辆厢式车,用超越常人的力量和技巧,从那些“清洁工”口中撬出想要的信息的画面。那一定很……痛快。
但理智如同冰水,及时浇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躁动的能量压回心底深处。
“不行。”他在心中低吼,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那样做,就真的坠入他们的圈套了。我就成了他们想要塑造的‘失控的暴力者’。”
(懦弱!)心魔嗤笑。(你在害怕打破那层脆弱的道德外壳?规则已经抛弃了你,为何还要自我束缚?)
“我不是在遵守他们的规则,”凌夜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我是在遵守我自己的底线。而且,暴力是最后的手段,不是首选。”
他关掉电脑,迅速将重要的数据和少量必备物品塞进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他不能留在这里当活靶子。他需要移动,需要利用城市的复杂环境来摆脱监控,同时继续他的调查。
他换上一身深色的运动装,戴上棒球帽和一副普通的黑框平光眼镜,稍微改变了走路的姿态。对着镜子看了一眼,镜中的人瞬间从一个略显颓废的停职检察官,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都市青年。
(有趣的伪装。)心魔评价道,似乎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那么,困兽准备如何突围?)
凌夜没有回答。他检查了一下背包侧袋里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筒模样的高压电击器,是“幽灵”之前通过特殊渠道提供给他的“小玩具”之一。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使用这种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公寓门,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无声无息地从消防通道向下行走。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他的身影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如同滑行的阴影。
他需要找到一个安全屋,一个临时据点,然后联系“幽灵”,获取更多关于“普罗米修斯实验室”和楼下那些“清洁工”的信息。同时,他必须想办法反击内部调查组的污名化,哪怕只是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这场困兽之斗,他不能输。输,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一切,甚至可能“被自杀”或者“被精神病”。
当他从公寓楼后门悄无声息地融入傍晚时分熙攘的人流时,那辆黑色厢式车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尚未察觉猎物已经脱笼。
但凌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更严峻的考验,更危险的猎杀,才刚刚开始。他不仅是困兽,也是一名潜伏在暗处的猎手。而他的猎场,就是这座庞大、冷漠、却又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钢铁丛林。
颅内烽烟,已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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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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