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旅社”306房间。时间像是凝固在潮湿发霉的空气里。凌夜坐在唯一的木椅上，面前摊开着一张用铅笔细致描绘的、盘古集团总部及周边区域的简化结构图，这是他自己根据公开信息和“幽灵”提供的碎片拼凑的。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轻响，内心的焦灼与外表的沉寂形成尖锐对比。心魔的低语虽暂时退去，却像潜伏的暗礁，留下了一片更令人不安的、风暴过后的死寂。
就在他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图纸上，分析“普罗米修斯实验室”可能的核心区域入口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老旧楼板自然声响迥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门外。
不是旅店老板沉重的拖鞋声，也不是其他住客随意路过的声响。这脚步声克制、精准，带着一种明确的目性。
凌夜瞬间绷紧，如同发现猎物的豹子。他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后，呼吸放缓，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右手已悄然摸向别在后腰的那支高压电击器。是“清洁工”找上门了？还是内部调查组的人？
（看来，你的小把戏并没完全甩掉尾巴。）心魔冷嗤一声，带着事不关己的嘲讽。
门外没有立即传来敲门声，也没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短暂的寂静后，一种独特的、富有节奏的、极其轻微的叩击声响起——三短，一长，再三短。
凌夜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但警惕并未完全放下。这是他与苏清月早年还在基层时，约定过的紧急联络暗号，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秘密。
他缓缓拉开一道门缝，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瞳孔微缩。
苏清月。
她不再是检察院里那个一丝不苟、气场强大的特侦组长。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毫无特色的连帽运动服，帽子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嘴唇。她手上提着一个普通的超市购物袋，看起来就像个晚归的普通住户。
但凌夜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在巨大压力下淬炼出的、更加坚硬的锐光。
“快进来。”凌夜侧身让她进入，随即迅速关上门，反锁，并侧耳倾听了片刻门外的动静，确认无人跟踪。
苏清月摘下帽子，露出完整的面容。她扫了一眼这间简陋到近乎寒酸的安全屋，目光在凌夜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询问他为何在此，也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调查组那边的压力很大。盘古集团动用了不少关系，舆论也在持续发酵。他们试图将内部调查的方向，引向对你的‘精神状况’进行强制评估。”
凌夜的眼神一冷。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阴毒。一旦被扣上“精神问题”的帽子，他所说的一切，包括未来可能揭露的任何真相，都将失去公信力。
“我知道。”凌夜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清月走到桌边，目光掠过那张手绘的结构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并未多问。她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几样普通的面包、矿泉水，然后，在最底层，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轻轻推到凌夜面前。
“这是我通过私人关系，绕开内部系统，拿到的一些东西。”苏清月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关于那个匿名举报你的‘内部人士’，技术科恢复的部分通讯记录碎片显示，其最终信号源，曾短暂出现在盘古集团旗下的一个安保子公司附近。”
凌夜猛地抬头，看向苏清月。这意味着，所谓的“内部举报”，极可能就是盘古集团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苏清月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任何闪烁，只有一片沉静的肯定。“我相信你的判断，凌夜。你不是会滥用职权、伪造证据的人。这次的局，是针对你，也是针对我们特侦组，针对所有试图触碰盘古核心利益的人。”
这句话，如同久旱逢甘霖，虽然不是惊人之语，却在此刻凌夜备受孤立和质疑的内心，注入了一股坚实而温暖的力量。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至少在黑暗中，还有一道微光，愿意相信他，并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照亮前路的一角。
“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沉重的字眼。
“不用谢我。”苏清月移开目光，看向那扇狭小的窗户，“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但我的处境也很微妙，能动用的资源有限，行动必须绝对保密。这个U盘里的信息，你看过之后，必须彻底销毁，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另外，你要特别注意‘普罗米修斯实验室’。我查到，近半年来，该实验室有数笔异常庞大的资金，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流向一个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的‘生物科技风险投资基金’。而这家基金的实际控制人……背景极为复杂，与多个国际掮客和灰色地带的组织有牵连。”
这条信息，与“幽灵”之前提供的线索相互印证，并且更加具体！它将盘古集团的生物研究，与国际资本和潜在的非法活动直接挂钩，指向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阴谋网络。
（看，并非所有‘规则’内的人都是瞎子。）心魔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她比那些蠢货聪明，也更有胆量。不过，她又能帮你到什么程度呢？她自己也身在牢笼之中。）
凌夜无视了心魔的絮叨，拿起那个冰冷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它不仅仅是一个存储设备，更是苏清月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她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为他撬开的一道宝贵缝隙。
“我明白。”凌夜郑重地点头，“我会小心。”
苏清月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深藏的疲惫与如同野火般不肯熄灭的斗志，心中微微一动。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保护好自己，凌夜。盘古集团……比我们想象的更没有底线。如果事不可为……”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两人都懂——必要时，优先保全自身。
她没有再多停留的意思，重新戴好帽子，准备离开。
“组长。”在她手触到门把手时，凌夜忽然开口。
苏清月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无论结果如何，”凌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会放弃。”
苏清月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拉开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门重新关上，房间内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凌夜手中那个尚带一丝苏清月指尖温度的U盘，证明着那不是幻觉。他走到房间唯一的电源插座旁，那里连接着一个经过“幽灵”改造的、物理隔绝网络的旧笔记本电脑。他深吸一口气，将U盘插入。
信任，是比任何武器都更珍贵的力量，尤其是在这污名与孤立环绕的绝境之中。它如同一根坚韧的丝线，将即将坠入深渊的他，与那个他曾誓死扞卫的世界，重新连接了起来。
尽管前路依旧凶险，尽管心魔的蛊惑如影随形，但此刻，凌夜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似乎坚实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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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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