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终于突破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在“墨韵系列”最终设计方案定稿的前夜,王芳正与核心研发团队进行最后的线上会议,一阵突如其来、远比以往剧烈的宫缩猛地攫住了她,痛楚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她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指令,便从椅子上滑落,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王总!”
“芳姐!”
电脑音箱里传来团队成员惊慌的呼喊。
万幸的是,程述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安排了助理定时前来照看。助理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呼叫了救护车。
去往医院的路上,王芳的意识在剧痛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城市光影,如同她这半生颠簸的缩影。背叛、阴谋、仇恨、围剿……这些沉重的字眼在脑海中翻腾,但最终定格下来的,却是母亲沈清荷日记上那句【愿她如芳草,无论生于何地,皆能顽强新生】,以及苏婉清交付绝笔信时那悲恸而决绝的眼神。她想起了那个给予她生命,却也带给她无尽纠葛的血缘父亲——林墨轩。她本是林芳,却顶着“王”这个养家的姓氏行走至今。
她要活下去。她的孩子,也必须活下去。这个孩子,与赵家不该再有任何名义上的瓜葛。
急救推车的轮子与医院走廊地面摩擦发出急促而冰冷的声音,刺目的顶灯一道道划过眼帘。她被迅速推进产房,各种仪器的声音、医生护士短促专业的指令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与外界商业厮杀截然不同的、关乎生死的战场。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海啸,一次次试图将她吞噬。身体的每一寸骨骼仿佛都在被撕裂,意识在涣散的边缘挣扎。在某个几乎要放弃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母亲沈清荷站在朦胧的雾气中,穿着那幅《青墨晨雾》里的素色旗袍,眼神温柔而哀伤,却又带着鼓励,静静凝视着她。仿佛也在看着自己血脉的延续。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濒临枯竭的身体深处涌出。不是为了仇恨,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仅仅是为了——生命本身,为了这条源自沈清荷、流着林家血液的传承。
“用力!看到头了!”
“坚持住!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
王芳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凭借着这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力量,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哑的呐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光,刺破了产房内凝重的空气。
“是个女儿!早产,体重偏轻,需要立刻转入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观察!”护士快速清理着婴儿,语速很快。
王芳虚弱地偏过头,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那个被包裹在柔软襁褓里、小小的、红彤彤的婴孩。她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用力一碰就会碎掉,但那一声声不屈的啼哭,却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最初始的抗议与宣告。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与汗水、血水混杂在一起。这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喜悦的泪,而是一种历经极致痛苦与挣扎后,目睹新生命降临的、近乎神圣的震撼与释然。
她的女儿。在她众叛亲离、身处绝境之时,毅然来到她身边的女儿。这是林家的血脉,是沈清荷的外孙女。
护士将清洗好的婴儿抱到她面前,让她亲吻。触碰那温热娇嫩肌肤的瞬间,所有的仇恨、算计、疲惫仿佛都被这纯粹的生命力洗涤了。
“林念安……”她轻声唤出早已想好的名字,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冠以林姓,是为认祖归宗,是为彻底斩断与赵家的名义牵连;念安,既是她对母亲沈清荷的追念与告慰,也是她对女儿此生最朴素、最深刻的祈愿——平安。
随后,她便因力竭而陷入了昏睡。
在NIcU的暖箱里,小念安顽强地呼吸着,如同悬崖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王芳在病床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轮椅,每天坚持去监护室外,隔着玻璃,长久地凝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女儿每一次细微的动弹,每一次平稳的呼吸,都像是在她千疮百孔的心房中注入一丝修复的力量。仇恨依然在,目标依然清晰,但驱动她的内核,已然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战,更是为了守护而战。守护这个因她的选择而提前降临、需要她拼尽一切去保护的弱小生命。守护母亲沈清荷用生命换来的、她得以存活并成长的这条血脉,守护这个真正属于她——林芳(即便她依旧使用着王芳这个名字)——的女儿。
在生命的脆弱与坚韧中,她完成了一次彻底的涅盘。过去的王芳,那个曾对赵家抱有幻想的王芳,已然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死去。新生的是一个更加冷硬,也更加柔软;更加决绝,也更加坚韧的母亲,一个将用余生去建立秩序、庇护所爱的——无论是叫王芳还是林芳的她。
她看着暖箱里的女儿,眼神是经历浩劫后的沧桑,更是如同大地之母般沉静而磅礴的力量。
“念安,妈妈在这里。”她轻声说,仿佛立下一个永恒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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