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刚过，天地间一片苍茫。废村的篱笆墙被雪覆盖，像一道白色的屏障，挡住了寒风，也挡住了远处的视线。
王二柱裹着塞了干草的破棉袄，正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放哨。他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是热乎的杂粮粥，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雪后的天空格外蓝，远处的山峦被雪覆盖，轮廓清晰得像幅水墨画。
他习惯性地往西边官道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是他们逃离大队伍的方向，也是最可能出现动静的地方。
这一眼，却让他手里的陶碗猛地一晃，粥差点洒出来。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一道灰黑色的烟柱，正缓缓升起，越来越浓，像一条扭曲的黑龙，直插湛蓝的天空。那不是普通人家生火的炊烟，太粗，太密，带着股混乱的气息，显然是大规模的烟尘。
“那是……啥？”王二柱皱紧眉头，眯着眼使劲看。烟柱的方向，正是官道延伸的远方，离他们虽然还有几十里地，却像一块巨石，沉沉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敢耽搁，转身就往村里跑，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破棉袄下的后背很快就渗出了汗。
“宋小哥！宋小哥！”他冲进院子时，宋阳正在地窖里清点储存的谷穗，“快！西边！西边冒烟了！老大的烟！”
宋阳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谷穗差点掉在地上。他快步走出地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哪？我看看。”
两人快步走到村口，宋阳顺着王二柱指的方向望去。那道灰黑色的烟柱果然还在，甚至比刚才更浓了些，隐约能看到烟尘中夹杂着闪烁的光点，像是火光。
“是官道那边。”宋阳的声音沉得像块冰，“这么大的烟，绝不是小打小闹。”
王二柱的声音带着发颤：“会不会是……官兵？还是……像上次那样的乱兵？”
宋阳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道烟柱，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想起了那个奄奄一息的流民说的话——大队伍被官兵和山贼夹击，死了好多人。那时候的混乱，恐怕也升起过这样的烟吧？
可这次的烟柱，比上次听说的规模大得多。是官兵在镇压流民？还是两支队伍在火并？甚至……是大军过境，沿途劫掠？
无论哪种，都不是好事。
乱世里，大规模的混乱从来不会局限在一处。烟尘起处的混乱，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会一圈圈扩散，迟早会波及到他们这处偏僻的废村。如果是败兵溃逃，他们可能会像饿狼一样闯进村子抢粮；如果是官兵清剿，连带着他们这些“漏网”的流民，也可能被当作乱匪处理。
“得告诉大家。”宋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不能等。”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快得像一阵风：“柱哥，去把张嫂子和娘都叫到屋里，孩子们也带上。”
没过多久，土屋里就聚齐了所有人。火堆烧得很旺，却驱不散屋里的寒意。三个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大人们的凝重，都乖乖地靠在李氏身边，不敢说话。
“西边官道那边，起了大火，烟很大。”宋阳开门见山，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现在还不知道是啥情况，但绝不是好事。搞不好，会有乱兵、败兵往这边跑。”
李氏的脸瞬间白了：“那……那咋办？要不咱们再往深山里躲躲？”
“躲不了。”宋阳摇头，“大雪封山，往深处走就是死路。而且咱们这么多人，带着孩子，根本跑不快。”他看向王二柱，“唯一的法子，就是在这儿守着，把能做的准备都做好。”
王二柱攥紧了手里的锄头：“宋小哥你说，要俺干啥？加固篱笆？俺这就去！”
“不止。”宋阳的语气异常坚定，“第一，防御必须再加固。柱哥，你带人把村口的路再堵死些，用石头和冻土堆成墙，只留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窄口，方便咱们守着。篱笆墙再往上加一层荆棘，泼点水，冻上冰，更滑更难爬。”
“第二，粮食。”他看向地窖的方向，“空间里的作物（他习惯性地想说空间，又改口）……咱们储存的粮食，必须再翻一倍。这几天所有人都去翻地，把能种的空地都种上速生的萝卜和青菜，空间……家里的种子多，能种多少种多少。”
“第三，武器。”他拿起墙角那把磨亮的镰刀，“柱哥，你把所有铁器都磨锋利，再削二十根硬木尖棍，家家户户都备着。我再试试做弓箭，哪怕力道不够，也能当个预警的家伙。”
“第四，警戒。”宋阳的目光落在王二柱和铁蛋身上，“白天两人一组，一个在村口，一个爬到老槐树顶上看，烟柱有任何变化，立刻回报。夜里守夜加人，轮班不歇，篝火整夜烧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他的话条理清晰，每一条都直指要害。王二柱听得连连点头，刚才的慌乱被一股狠劲取代：“中！俺这就去弄！今晚不睡了，先把路堵了！”
张寡妇也站起身，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犹豫：“我去翻地，把剩下的种子都种上。夜里我守第一班，不用叫我。”
李氏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声音带着颤抖，却很坚定：“我和孩子们去拾柴，多拾点，火不能灭。再把地窖的粮归拢好，别受潮。”
没人质疑，没人退缩。远处的烟尘像一块悬顶的巨石，让每个人都明白了——现在不是懈怠的时候，想活下去，就得拼尽全力。
土屋里的气氛变了，凝重中透着股同仇敌忾的韧劲。王二柱扛着锄头往外冲时，张寡妇已经找出了种子袋；李氏牵着孩子们往柴房走时，铁蛋还回头说了句：“宋叔，俺能爬到树顶看！”
宋阳最后一个走出屋。
雪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头望向西方，那道灰黑色的烟柱依旧在，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苍白的天地间。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的眼神更加清明。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之前的防御、储备，或许都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考验，随着那道烟尘，正在一步步逼近。
但他不怕。
身边有肯一起拼命的人，手里有能种出粮食的土地，心里有必须守住的牵挂。
他握紧了腰间的柴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无论来的是官兵、败兵，还是别的什么，他们都会在这废村里，守下去。
哪怕用尽全力，哪怕遍体鳞伤。
宋阳望着远方的烟尘，目光凝重如铁。
卷末的阴影已经笼罩，而他们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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