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传承，更重？
这五个字很轻，却砸得演播厅的空气嗡嗡作响。
龙师傅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化作一片惨白。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关于“正统”、“功夫”、“底蕴”的斥责，全被这一句话，死死地钉在了喉咙里。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啊。
佛跳墙，是闽菜首席，是国宴瑰宝。
它的传承，是属于金銮殿里极少数人的荣耀。
而白粥……
它是灾荒年间的救命粮。
是孩童降世的第一口辅食。
是游子归乡时，母亲亲手递上的第一碗温暖。
它的传承，根植于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普通人的血脉记忆里。
帝王的传承，和万民的传承。
哪个，更重？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却足以拷问每一个华夏厨师的灵魂。
龙师傅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灌满了迷茫。
他看着眼前这个始终挂着淡笑的年轻人，忽然感觉脊背升起一股凉意。
这个小子，不是在跟他谈厨艺。
是在跟他……论道！
现场的喧嚣，在这一问之后，奇迹般地消失了。
那些叫嚣着“侮辱”、“狂妄”的观众，此刻全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看似疯癫的年轻人，他那碗“白粥”背后，到底藏着怎样浩瀚的深意。
导播间里，地中海导演呆呆地看着监视器。
他觉得自己先前那些关于“收视率”、“爆点”的担忧，是何等的渺小和可笑。
这个华夏人，他不是在比赛。
他是在用这个舞台，向全亚洲，输出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宏大而厚重的文化哲学。
“好……好一个‘万民的传承’……”
评委席旁，“天妇罗之魂”早乙女哲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炽热的光。
他懂了。
这个年轻人，他要做的，根本不是一碗“白粥”。
他是要用最朴素的食材，去烹调一道，名为“人间”的菜。
三小时的准备时间飞逝。
烹饪环节，正式开始。
龙师傅的灶台前，热火朝天。
十几种顶级食材，经过繁复的泡发、蒸、炸、煨，工序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光是那股各种鲜味交织的醇厚香气，就霸道地侵占了半个演播厅。
其他选手的灶台，也各自精彩。
小野隆一用古刀处理着极品星鳗，刀法清冷精准。
池志范将一整根巨大的高丽参，放入石锅与童子鸡一同熬煮。
整个赛场，香气四溢，技艺纷呈，俨然一场厨艺界的神仙打架。
唯独陈元的灶台，格格不入。
一口大锅，“咕嘟咕嘟”煮着一锅骨头汤，里面漂浮着廉价的鸡架和猪骨，看不到半点像样的肉。
旁边的小砂锅里，米已下锅，加了水，就那么静静地放在那里，火都未开。
陈元双手插兜，悠闲地看着那锅骨头汤，时不时撇去浮沫，神情专注。
“他在干嘛？就用那点骨头架子熬汤？”
“能熬出什么味道来？”
“我还是看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时间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等那锅寡淡的骨头汤熬好，再用汤去煮粥时。
陈元，终于动了。
他将那锅煮了一个小时的骨头汤，撇尽所有浮沫，滤掉所有骨渣。
只留下一锅清汤。
然后，他从操作台下，拿出了一个让全场内行瞳孔骤缩的东西。
一只处理干净的，完整的老母鸡。
还有一大块色泽深沉的金华火腿！
他看都没看，直接将整只鸡和一大块火腿，扔进了那锅清汤里！
“疯了！他要干什么？”
“鸡汤火腿做底汤？这是要做顶汤啊！”
“不对！这不对劲！”
选手区，龙师傅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死死盯着陈元的操作。
以骨头汤为底，加鸡、火腿增鲜熬制，这是“清汤”。
将清汤食材捞出，再加新料熬制第二遍，这是“二汤”。
陈元现在的做法，分明是要用最正宗，也最耗时耗工的古法，去吊一锅……传说中的“顶汤”！
或者说，川菜里，那个让无数厨师闻之色变的……“开水白菜”的“魂”！
果不其然。
又熬煮了一个多小时后，陈元将锅里所有的鸡、火腿全部捞出，弃之不用。
锅里，只剩一锅颜色更深，香气愈发浓郁的汤。
但这还没完。
他取来新鲜的猪里脊和鸡胸肉，用刀背疯狂捶打，直至化为细腻的肉茸。
他将一半肉茸投入滚烫的汤中，用勺子轻轻搅动。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汤里所有细小的杂质，全被肉茸吸附，凝结成一个“肉球”。
他用漏勺将“肉球”捞出。
原本还略显浑浊的汤，瞬间变得清澈许多。
这个过程，他重复了两次。
当第二个“肉球”被捞出时，那口大锅里，哪里还有什么汤？
那分明是一锅清澈见底，色泽金黄，散发着无法言喻的醇厚、干净、深邃香气的……液体黄金！
“扫汤……”
“这是川菜吊顶汤的‘扫汤’绝技！”
龙师傅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终于明白。
陈元要做的，根本不是什么“白粥”！
他是要用这世间最朴素的米，去承载这世间最极致的汤！
用最简单平凡的形式，去展现最复杂深邃的内涵！
这哪里是白粥？
这是“开水白菜”的粥版！
这是一种登峰造极的，返璞归真！
全场，所有懂行的厨师，看着那锅清澈如琥珀的汤，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再看向陈元的眼神，已经从质疑、不解，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畏。
就在这时，陈元终于点燃了那个小砂锅下的火。
他没有用那锅“顶汤”。
他只舀了一勺普通的清水入米，小火慢熬。
直到砂锅里的米粒微微开花，他便关掉火，盖上盖子，让它静静地焖着。
整个过程，依旧不疾不徐。
比赛时间，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龙师傅的佛跳墙已进入最后的煨炖，霸道的香气几乎要统治整个演播厅。
而陈元的灶台上，依旧只有一锅清可见底的汤，和一锅半生不熟的白粥。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将汤倒入粥里，完成最后熬煮的时候。
陈元，却端起了那锅金黄的顶汤，走到了评委席前。
在全场数千道不解的目光中。
他对着评委席，微微鞠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各位老师。”
“我的‘传承’，需要各位，与我一同完成。”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脑再次宕机的话。
“请问，可以借你们的……耳朵，一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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