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吏司衙门深处的一间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张神情各异却同样严肃的面孔。
这间密室是洛云曦亲自下令改造的，与她位于城郊的秘密据点一样，墙壁内嵌了厚厚的铅板与吸音材料，足以隔绝任何窃听。自那夜在静心茶馆结盟之后，这里便成了他们三人密会的首选之地。
“礼部侍郎，周牧之。”洛云曦指尖轻点着桌案上的一份卷宗，声音清冷而平稳，“此人是‘隐宗’在朝堂中负责敛财与人事渗透的关键节点之一。其人表面谦和，实则贪婪狡诈，利用职权之便，通过主持各类庆典、祭祀活动，暗中将大量资金转移至‘隐宗’控制的地下钱庄。同时，他也负责将‘隐宗’培养的寒门子弟，安插进翰林院及六部各司，作为未来的棋子。”
她的面前，卫峥与刘晏正襟危坐。
卫峥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卷宗上的名字，眉头紧锁。作为皇帝的利剑，他嫉恶如仇，对这种蛀食国本的硕鼠恨之入骨。
而刘晏，这位在朝堂上浸淫数十载的老臣，此刻的表情却复杂得多。他浑浊的双眼中既有对“隐宗”滔天的恨意，也有一丝对洛云曦情报能力的深深忌惮。这份关于周牧之的卷宗，其详尽程度远超大理寺与刑部的档案，从周牧之的个人喜好、家庭关系，到他每一次贪腐的具体账目与资金流向，都记录得一清二楚。这哪里是情报，这简直就是一份已经写好了的罪状！
“洛司主的情报，果然名不虚传。”刘晏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周牧之此人，老夫在朝堂上与他打过数次交道，只知他八面玲珑，却未曾想，竟是如此胆大包天的国贼！”
“他隐藏得很好。”洛云曦淡淡道，“若非‘魅影’顺着上次地下钱庄的线索深挖，也很难将他与‘隐宗’直接联系起来。现在，人证物证皆已初步掌握，可以动手了。”
卫峥沉声道：“如何动手？周牧之毕竟是二品大员，没有陛下的旨意，清吏司不可随意拿人。若要请旨，必须有确凿无疑、摆在明面上的证据。”
这正是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洛云曦的情报再详尽，也是来自“地下”，无法直接作为呈堂证供。
“这便是我们第一次联手的关键所在。”洛云曦的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扫而过，“这次行动，我们需要三方配合，将它做成一个天衣无缝的铁案。”
她抬起三根手指。
“第一，由我的‘魅影’负责提供所有暗线证据，并锁定周牧之最核心的一笔贪腐赃款的藏匿地点——其外室位于城西金鱼巷的一处宅邸。同时，我们会制造一个机会，引他今夜子时前往该处。”
“第二，”她的目光转向卫峥，“卫副使，你的清吏司负责唱白脸。你们要做的，不是去查‘隐宗’，而是接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礼部侍郎周牧之贪赃枉法。然后，以此为由，向京兆府尹协调，拿到合法的搜查令，在今夜子时，对金鱼巷的宅邸进行突击搜查。”
卫峥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洛云曦的意图。这是典型的“黑白配合”，用非官方手段获取情报，再用官方程序将其“合法化”。
“第三，”洛云曦看向刘晏，语气变得尊重了几分，“刘公，您的任务最重，也最关键。您需要在明日的早朝之上，唱红脸。”
“红脸？”刘晏微微一怔。
“没错。”洛云曦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明日一早，周牧之被抓的消息必然会传遍朝野。‘隐宗’在朝中的势力，以及那些与周牧之有牵连的官员，必定会跳出来，指责清吏司滥用职权，构陷忠良。届时，就需要您这位百官之首、持重端方的大学士，站出来‘主持公道’。”
“老夫明白了。”刘晏瞬间领悟，眼中闪过一丝老辣，“老夫会‘痛心疾首’地表示，清吏司此举虽有鲁莽之嫌，但事关朝廷法度，不可不查。并主动请求陛下，允许多方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既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如此一来，既能为你们争取到审案的时间，也能将此事的影响控制在‘贪腐案’的范畴内，不会过早惊动‘隐宗’的更高层。”
“刘公果然一点就通。”洛云曦赞许地点了点头。
卫峥看着眼前这二人，一个运筹帷幄，一个老谋深算，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过去，他是一柄孤傲的剑，只知奉皇命斩尽奸邪。而现在，他感觉自己融入了一张精密的大网，这张网的力量，远比他一人一剑要强大得多。
“好！”卫峥重重地点头，“就这么办！”
……
子时，城西金鱼巷。
周牧之在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中下了地，他警惕地四下望了望，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快步走到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前，用特有的节奏叩响了门环。
门很快开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将他迎了进去。
这是他的外室，也是他藏匿巨额赃款和秘密账本的地方。今夜，他收到心腹密报，说是“隐宗”的一位上使急需用钱，让他连夜来此提取一批金条。
然而，他刚踏入内院，还没来得及与外室温存，院门便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
“京兆府协同清吏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冰冷的断喝传来，数十名身着清吏司黑色劲装的缇骑和京兆府的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瞬间控制了整个院落。
为首的，正是面沉如水的秦风。
周牧之脸色煞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如此隐秘的所在，是如何被清吏-司找到的！
“秦……秦佥事，你们这是何意？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你们岂敢……”
秦风冷笑一声，直接亮出了一张盖有京兆府大印的搜查令：“周大人，我们奉命调查一桩贪腐案，有人举报此地为你藏污纳垢之所。请吧！”
不等周牧之再辩解，几名缇骑已经冲入内室。很快，在一处书房的暗格墙壁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铁箱。
箱子被撬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和一叠厚厚的秘密账本，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发出罪恶的光芒。
人赃并获！
周牧之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
次日，早朝。
礼部侍郎周牧之昨夜被清吏司当场抓获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朝堂之上，立刻有数名御史和官员出班，慷慨陈词，弹劾清吏司滥用职权，无故侵扰朝廷重臣，请求皇帝严惩。
皇帝轩辕宏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学士刘晏，颤巍巍地走出班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陛下！”他声泪俱下，声音悲怆，“老臣有罪！老臣身为百官表率，竟未能察觉身边有此等硕鼠，致使朝廷蒙羞，老臣愧对陛下，愧对天下！”
他这一跪一哭，瞬间将所有人的火力都吸引了过去。
“周侍郎贪腐与否，尚无定论，但清吏司行事如此霸道，实为我朝之隐患啊！”一名御史还想继续攻击清吏司。
刘晏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着他：“王御史！法度何在？若周牧之是清白的，自有国法还他公道！可若是真的，你这般阻挠，是何居心？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国之蛀虫，掏空我天启的根基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朝堂为之一静。
刘晏转向龙椅，重重叩首：“陛下，老臣恳请，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共同审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给朝廷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公道！”
皇帝深深地看了刘晏一眼，缓缓点头：“准奏。便依刘爱卿所言，三司会审。卫峥！”
卫峥出列：“臣在。”
“你清吏司协同办案，务必将此案查个底朝天！”
“臣，遵旨！”
一场针对清吏司的风暴，就此被刘晏巧妙地化解，并变成了对周牧之的公开处刑。
退朝后，卫峥快步赶上刘晏，低声道：“刘公，今日多亏您了。”
刘晏脚步未停，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老夫不是在帮你，我是在为我儿报仇。告诉洛司主，这第一刀，很好。但‘隐宗’这颗毒瘤，根系深得很，一刀，远远不够。”
说罢，他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离去，留下卫峥一人，站在原地，心中却燃起熊熊烈火。
是的，这只是第一刀。
但这一刀，却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个由智谋、权柄和人心组成的联盟，它的利刃，已经悄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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