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然而，对于整个药王谷而言，这却是一个注定无眠的夜晚。
“慧安县主洛云曦”，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昨日在丹堂门前发生的一切，以一种远超想象的速度，传遍了药王谷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那个慧安县主，当着孙恪长老的面，治好了‘三日枯’！”
“何止是治好！我亲眼所见，她竟用一壶烈酒、一把粗盐，还有几根银针，就从那药人体内逼出了一条活生生的虫子！”
“虫子？你是说，‘三日枯’根本不是什么奇毒，而是……寄生虫？”
“千真万确！那虫子细如血线，还会蠕动，当时就把好几位师妹吓晕过去了。孙恪长老的脸，当场就绿得跟毒草似的，一句话没说就灰溜溜地走了！”
类似的对话，在药庐间，在演武场，在弟子们的居所里不断上演。震惊、怀疑、不可思议，最终都汇成了一种近乎敬畏的叹服。
他们这些自诩医道正统的药王谷弟子，钻研了数十年都束手无策的奇毒，竟被一个来自外界的女子，用一种闻所未闻、甚至有些粗鄙的方式给破解了。这种冲击，几乎颠覆了他们对医道的认知。
丹堂一脉，彻底失声。那些往日里眼高于顶的弟子，此刻都闭门不出，连带着首徒楚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其他中立的派系，则对这位慧安县主产生了浓厚到极点的好奇与敬意。
一夜之间，洛云曦在药王谷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无人敢称她为“外人”，也无人敢质疑她与少主墨子宸的关系。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偏见与流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进客居小院时，洛云曦刚刚结束了内力的调息。
她推开门，便看到灵猫和飞隼早已在院中等候，神情戒备。
“主人，昨夜外面很热闹。”灵猫言简意赅地汇报道，“您的事迹，恐怕已经传遍了。”
洛云曦淡然一笑，对此并不意外。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想在这规则森严、排外情绪严重的药王谷站稳脚跟，甚至插手墨子宸的事情，光靠靖王的名头和县主的身份是不够的，她必须展现出能让这里所有人都闭嘴的价值。
医术，就是她最锋利的剑。
“有什么异常动静吗？”她问道。
飞隼摇了摇头：“很奇怪，我们能感觉到至少有三股不同的气息在小院周围盘桓，但他们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在监视。天亮前就都撤走了。”
洛云去眼眸微动。看来，她这番“技惊四座”，终于惊动了谷里真正能做主的人。
她正思忖间，小院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飞隼上前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穿灰色布衣的童子，约莫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眼神沉静，与谷中其他弟子的气质截然不同。
“请问，是慧安县主当面吗？”童子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是我。”洛云曦颔首。
“谷主有请。”童子说道，“命小人前来，引县主往问心亭一叙。”
谷主！
饶是洛云曦心有准备，听到这两个字时，心头也不由微微一凛。
她原以为会是木长老，或是其他某位主事长老前来，却没想到，竟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王谷主亲自召见。
看来，自己昨日那番举动，比预想中造成的影响还要大。
“有劳了。”洛云-曦没有犹豫，平静地应下。
她示意灵猫和飞隼留在院中，自己则跟着那名引路童子，走出了客居。
一路上，童子沉默不语，步履轻快。所过之处，遇到的药王谷弟子见到这童子，无不恭敬地停步、躬身行礼，目送他们远去，眼神中充满了对洛云曦的探究与敬畏。
这童子，显然是谷主身边的心腹。
他们没有走向那些宏伟的殿堂，而是沿着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向着山谷深处一片更为幽静的竹林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与泥土芬芳，耳边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令人心神宁静。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汪碧潭，一挂飞瀑，一座建在潭水中央、仅由一条曲折木桥连接的茅草小亭，静静地立在那里。
这便是问心亭。
引路童子将她带到桥头，便躬身退下，消失在了竹林中。
洛云曦踏上木桥，一步步走向亭子。
亭中，一道身影背对着她，临潭而立，正静静地注视着飞瀑。
那是一个身穿朴素青色长袍的背影，身形清瘦，发丝半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与整片山水融为一体，气息渊深，宛如古井，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压迫感，却又仿佛能容纳天地万物。
洛云曦走到亭中，停下脚步，没有出声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那身影才缓缓转过身来。
洛云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那是一张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面庞，面容清癯，五官儒雅，唯有一双眼睛，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又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悲悯。
他便是药王谷主？看起来比想象中要年轻得多。
“慧安县主，洛云曦。”谷主开口了，声音温润平和，如同春风拂面，“请坐。”
洛云曦依言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像你这般有趣的年轻人了。”谷主微笑着，亲自为她斟了一杯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谷主谬赞。”
“昨日丹堂之事，你以雷霆手段，救一人，退一堂，折辱一位长老，搅动了谷内多年未变的浑水。”谷主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光却锐利如刀，“在你看来，此举是得，还是失？”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水平。
它考验的不是医术，而是格局与心性。
洛云曦沉吟片刻，端起茶杯，轻轻吹开热气，淡然道：“于我个人而言，无关得失，只为‘破局’。于药王谷而言，或许短期是失了颜面，但长期来看，却是得了‘真相’。医道之途，若连‘真’都无法正视，又何谈悬壶济世？”
谷主的眼中，闪过一抹激赏的光芒。
“好一个‘得了真相’。”他抚掌轻叹，“丹堂固步自封，抱残守缺久矣。若非你这颗天外飞来的顽石，他们恐怕至今还抱着‘三日枯’的谬论奉为圭臬。你做得很好。”
得到了谷主的肯定，洛云曦却并未露出喜色，她知道，真正的正题，才刚刚开始。
“谷主召我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夸赞晚辈几句吧？”
谷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你很聪明，像极了……她。”
“她？”洛云曦心头一跳。
“你的母亲，云裳。”谷主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洛云曦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谷主认识家母？”
“何止认识。”谷主的眼神变得悠远，带着一丝怅然的回忆，“当年，她也曾在这问心亭中，与我论道。她的聪慧与风姿，至今历历在目。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你此番前来，是为了子宸吧？”
“是。”洛云曦没有隐瞒，“墨子宸传信于我，言及谷中有变，他身陷困境。但我来了之后，却一直未能见到他。”
“他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好。”谷主叹了口气，神情凝重起来，“你也看到了，丹堂孙恪一脉，对他这个少主之位觊觎已久。而子宸他……身负一种极为特殊的体质，名为‘玄寒之体’。”
“玄寒之体？”洛云曦蹙眉，这个名词她闻所未闻。
“此体质万中无一，修炼医道武学一日千里，但每逢月圆之夜，便会遭受锥心刺骨的寒气反噬，若无特定药物压制，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性命不保。”谷主沉声道，“孙恪他们，正是抓住了子宸这个最大的秘密，以此为借口，联合了几位长老，向我发难，说身负隐疾者，不足以担当药王谷的未来。如今，子宸正在‘思过崖’禁闭，承受寒气侵蚀之苦。”
洛云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墨子宸为何如此急切地传信给她。他面临的，是足以动摇其根本的危机！
“谷主，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洛云曦忍不住问道。
“我是谷主，但也需遵循祖宗规矩。”谷主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能保他不死，却无法堵住悠悠众口。除非……能有破局之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洛云曦身上，意味深长。
洛云曦瞬间明白，自己，或许就是他眼中的“破局之法”。
“谷主，家母留给我一件遗物。”洛云曦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墨子宸曾说，那是‘隐宗令’。但我想，它的来历，或许不止于此。”
谷主眼中精光一闪，赞许道：“你果然已经猜到了。不错，那枚令牌，寻常人只知是隐宗之物，却不知它的真正根源。它的全名，应该叫做‘药王令’，是我药王谷创派祖师的信物。持此令者，可见谷如见祖师，有权否决谷内任何一项不合祖训的决议。”
药王令！
这个答案，如同一道惊雷，在洛云曦脑海中炸响。
她终于明白，这枚令牌真正的分量！
“谷主的意思是……”
“子宸之事，孙恪等人是以‘祖训’为名发难。若你能持‘药王令’，便能名正言顺地介入此事，保住子宸的少主之位。”谷主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洛云 ?i 敏锐地察觉到，事情背后必有更深的禁忌。
“不错。”谷主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动用‘药王令’，必须满足一个前提，那便是向谷内所有长老，揭示一桩尘封多年的禁忌——关于‘长生’的禁忌。”
长生！
又是这个词！
从京城的皇后，到神秘的隐宗，再到这与世隔绝的药王谷，这个词如同一个幽灵，无处不在。
洛云曦的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她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接近那个最核心的秘密。母亲的死，墨子宸的困境，药王谷的纷争，这一切，似乎都由“长生”这两个字串联了起来。
她此行，本为解惑而来，却没想到，一脚踏入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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