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浸在一片静谧的药香与虫鸣之中。
听雨小筑内,洛云曦刚送走前来道贺,神情依旧难掩激动的木长老。白日里丹堂前那场惊心动魄却又酣畅淋漓的三关问对,不仅让她手中的“药王令”再无人敢质疑,更让她在整个药王谷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洛云曦心中并无半分骄矜。她知道,这一切仅仅是开始。无论是丹堂大长老孙擎最后那句“老夫拭目以待”,还是谷主那讳莫如深的眼神,都预示着更深层次的风暴正在酝酿。
她坐在灯下,仔细擦拭着那枚古朴的药王令,脑海中飞速复盘着今日的每一个细节,推敲着各方势力的真实意图。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竹哨声,音调独特,是药王谷内部传递紧急秘讯的方式。
灵猫和飞隼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洛云曦身侧,神情戒备。
“主上。”
洛云曦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她听出这哨音并无敌意,反而带着一种引路的意味。她走到窗边,只见一名身着青衣的药童提着灯笼,正静静地立在院外,遥遥对她躬身一礼。
“是谷主的人。”洛云曦眸光微动,“看来,真正的戏肉,现在才要上演。”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对灵猫飞隼吩咐道:“你们留在居所,若有异动,按原计划行事。”
“是。”
洛云曦独自一人,步履从容地跟着那名沉默的药童,穿过蜿蜒的石径与朦胧的药圃。他们没有走向谷主白日里所在的议事大殿,而是深入谷中一处更为偏僻清幽的所在。
一栋完全由翠竹搭建而成的雅致竹轩,静静地伫立在一方清潭之畔。周围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风过竹林的沙沙声与清潭中倒映的皎洁月影。
这里,便是药王谷主真正的清修之地。
“洛县主,谷主已等候多时。”药童将她引至门口,便悄然退下。
洛云曦整理了一下衣衫,推门而入。
竹轩之内,陈设简朴至极,一张竹案,两个蒲团,一炉燃着宁神香的铜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药王谷主一袭素色长袍,盘坐于案后,正亲自烹着一壶清茶。见她进来,他抬起头,苍老而睿智的眼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晚辈见过谷主。”洛云曦依言坐下,神态不卑不亢。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谷主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推到她面前,开门见山,“不仅是为自己正名,更是为药王谷,敲响了一记警钟。”
“谷主过誉了。晚辈只是不想被人随意摆布,更不想属于我的东西,被强行夺走。”洛云夕淡然道。
谷主赞许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手中的药王令,确实属于你。或者说,是子宸托我,定要交到你手上之物。”
洛云曦心中一动,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墨子宸……他究竟在哪?他让你转交令牌给我,所为何事?他信中所说的‘玄寒之体’,又究竟是何种奇症?”
谷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凝视着洛云曦,声音低沉而凝重:“孩子,你可知,我药王谷为何能与‘隐宗’并立于世,互不侵犯?”
洛云曦摇了摇头。
“因为‘隐宗’主杀,而我药王谷主生。但生死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谷主缓缓道,“‘隐宗’擅长以毒杀人,而我药王谷,则精通以药救人。然而,天下最强的药,亦可是最烈的毒。反之,最毒的蛊,若用之得当,亦可成为救命的引子。这其中的平衡,便是我药王谷立足的根本。”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而子宸的‘玄寒之体’,并非天生的体质,也不是什么奇症……”
谷主一字一顿,说出了一个令洛云曦瞳孔骤然收缩的词。
“那是一种……活体奇毒。一种以生命为代价,以寒冰为食的,活蛊。”
“蛊?”洛云曦心头剧震。这个词她并不陌生,在前世的资料库中,南疆的巫蛊之术神秘莫测,但多被归为利用特殊虫豸或植物毒素的范畴。可“活体奇毒”,这概念已然超出了她的认知。
“不错。”谷主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无力与痛惜,“此蛊名为‘玄冰蛊’,乃是‘隐宗’百年前一位惊才绝艳的毒主所创。它并非实体之虫,而是一种以秘法培养的能量生命体,一旦植入人体,便会与宿主的心脉融为一体,以宿主的生命精元为食,不断散发出至阴至寒的玄冰之气。”
“宿主会因此获得短暂的、远超常人的力量,寒气外放,可冰封万物。但代价是,生命精元被不断吞噬,五脏六腑会逐渐被寒气侵蚀、晶化,最终彻底沦为一具毫无生机的冰雕。”
洛云曦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墨子宸那总是带着一丝疏离的温润,那双看似平静却深藏着无尽寒意的眸子,以及他在断魂山脉为救自己,一指退敌时那股霸道绝伦的寒气。
原来,那不是他的力量,而是催动他走向死亡的丧钟!
“他……是什么时候中的蛊?”洛云曦的声音有些干涩。
“十八年前。”谷主闭上眼,脸上是无尽的悔恨,“那一年,药王谷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内乱。子宸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弟,意图勾结‘隐宗’,夺取谷主之位。那一夜,血流成河。最终,叛乱虽被平定,但子宸的师父却在临死前,将这枚尚在幼生期的‘玄冰蛊’,打入了年仅七岁的子宸体内。”
“这些年,我用尽了药王谷所有的天材地宝,耗尽了毕生所学,也只能勉强压制蛊虫的成长,延缓他生命流逝的速度。可如今,子宸已经二十五岁,蛊虫成年,即将迎来最终的反噬。一旦反噬,不出三月,他便会……药石无医。”
竹轩之内,一片死寂。
洛云曦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墨子宸为何总是那般神秘,明白了药王谷为何对她这个外人如此看重,也明白了这枚“药王令”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这不是权力,而是求救。
“谷中的丹堂,乃至大长老孙擎,为何对此事是这种态度?”洛云曦冷静地问。
“因为他们是‘守旧派’。”谷主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他们认为,‘玄冰蛊’是‘隐宗’的禁忌之物,是药王谷的耻辱。中了此蛊的子宸,已非纯粹的药王谷传人,没有资格继承谷主之位。他们想的,不是如何救他,而是如何在他死后,从他这一脉夺回权力。”
“所以,他们排斥一切外来的、可能打破规矩的力量。这也是为何,他们今日会用三关问对来逼你。”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洛云曦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谷主,目光清澈而坚定:“谷主深夜召我前来,将这等核心机密尽数相告,是想让我做什么?”
药王谷主缓缓站起身,走到洛云曦面前,对着她,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老夫……药王谷第三十六代谷主,墨天青,正式恳请洛云曦县主,出手救治我那唯一的弟子,墨子宸!”
这位在外界足以搅动风云的医道泰斗,此刻的声音里,满是作为一个师父,一个长辈,最沉痛也最真诚的请托。
“今日你在丹堂所展现的医理,闻所未闻,却又直指本源,已然超越了我药王谷固有的藩篱。你,或许是子宸……最后的一线生机。”
“‘药王令’,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开启谷中禁地‘药神殿’的唯一钥匙。那里,收藏着历代谷主的心得手札,以及我药王谷最核心的秘密。”
“现在,老夫将它,连同子宸的性命,一并托付于你。”
洛云曦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想到那个总是默默守护着自己,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将所有寒冷与痛苦都独自背负的男人。
她缓缓伸出手,扶起了谷主。
“谷主不必如此。”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力量。
“这桩委托,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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