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的路，越走越难。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灰布，裹在身上，又湿又闷。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踩下去噗嗤作响，拔出来要费老鼻子劲。空气里那股子硫磺混着腐肉的味儿，呛得人脑仁疼。黑石头柱子歪七扭八地杵着，上面爬满了深紫色的苔藓，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死水潭子黑得像墨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出来的气能把人熏晕过去。
姬岩领头，走得小心。胸口那块坤卦板子时不时地动一下，像个小指南针，指着东南。他得靠着它，才能在这鬼打墙一样的雾里不迷路。阿桑跟在他后头，脸绷得紧紧的，那条断臂用皮绳捆着吊在胸前，走起路来身子有点晃，但眼神很硬气。元宝趴在姬岩肩膀上，小身子软乎乎的，发出淡淡的灰白光，像个小灯笼，帮他们看着路，躲开那些看不见的坑和藏在雾里的毒东西。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头的雾好像稀了点。姬岩扒拉开挡路的、长着尖刺的暗紫色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的山溪，哗啦啦地冲开灰雾，从两片黑黢黢、光溜溜的陡峭石壁中间挤出来。溪水清亮得能看见底下的黑石头，水流冲在石头上，溅起白花花的水沫子。溪边长着些矮树丛，叶子绿油油的，沾着水汽，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空气也变了，那股子呛人的硫磺腐臭味没了，闻着是湿漉漉的泥土味儿、青草味儿，还有水汽的清甜。连一直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的灰红雾气，到了这片小山谷上头，都淡了很多，能模模糊糊看见天光。
“呼……”姬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憋了半天的胸口一下子松开了。紧绷的弦一松，浑身的骨头缝都叫嚣着累。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汗珠子，指着溪边一块被水流冲得光溜溜的大黑石头，“就这儿！歇脚！”
阿桑几乎是瘫倒在石头边上的，后背靠着冰凉的石面，大口喘气，脸色白得吓人。元宝也蔫蔫地从姬岩肩上滑下来，滚到阿桑腿边，小肚子一起一伏，光芒都暗了不少。
姬岩卸下背上沉甸甸的行囊，一屁股坐在溪边。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脖子，激得他一个哆嗦，可那股子透心的凉意又让人舒服得想叹气。他捧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溪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昏沉的脑子清醒了点。
“饿了吧？”姬岩甩甩手上的水珠，看向累得快睁不开眼的阿桑和元宝。赶了一天路，就靠几颗火辣辣的地火椒顶着，肚子里早就唱空城计了。
他站起身，目光在溪边逡巡。溪水清冽，几条巴掌长、通体银白、头上有两根细长肉须的小鱼灵活地在水草间穿梭。“银线鱼！”姬岩眼睛一亮，这鱼他认得，上次炖汤那滋味，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他抽出厚背石刀，屏息凝神。灵境初期的眼力和反应不是盖的，瞅准一条最肥的，石刀快如闪电般刺入水中，噗嗤一声，精准地扎穿了鱼鳃。没一会儿，三条肥美的银线鱼就成了刀下猎物。
刮鳞、去内脏，动作麻利。姬岩又在溪边草丛里发现了几丛灰绿色的、叶片肥厚的苔藓，手指一捻，有股子淡淡的咸鲜味。“净苔？好东西！”他薅了一把。目光扫过溪岸边的石头缝，几株暗红色的藤蔓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墨血藤！藤上挂着几颗鸽蛋大小、深紫色的浆果，表皮光滑，隐隐有光泽流动。
“火髓果的亲戚？”姬岩心里琢磨。上次的辣果虽然霸道，但补充体力是一绝。这浆果颜色更深，看着更诱人。他用石刀小心地割下几颗，避开藤蔓渗出的漆黑毒汁。浆果入手微温，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混着一点淡淡的、类似酒酿的发酵味，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元宝，瞅瞅这个，有毒没？”姬岩把一颗深紫浆果递到元宝鼻子前。
小家伙凑近闻了闻，纯净的灰白光芒笼罩住浆果，过了一会儿，传递出“香…没大毒…一点点…麻…”的意念。在元宝看来，这点微弱的麻痹毒素，远不如之前那些要命的玩意儿。
姬岩放了心。他垒起石头灶，架上石锅，注入溪水。三条处理好的银线鱼段冷水下锅。拍碎两颗地火椒，连同洗净的净苔叶片一起丢进去。大火烧开，撇去浮沫。鱼汤渐渐变得浓白，鱼肉由红转白，香气开始弥漫。
最后，姬岩把几颗深紫色的浆果在溪水里仔细冲洗干净，用石刀切成小块，也丢进了翻滚的鱼汤里。他想着：“添点果香，解解腻，应该不错。”
浆果入汤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猛地升腾起来，霸道地压过了鱼汤的鲜美！那甜香里混着发酵的酒气，钻入鼻腔，让人精神一振。
咕嘟咕嘟……
鱼汤翻滚，汤汁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奶白色，里面沉浮着雪白的鱼肉块、翠绿的净苔、艳红的辣椒碎，还有那煮得半透明、如同紫水晶般的浆果块。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水汽，在小小的溪谷里弥漫开，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开饭！”姬岩捞起一大块鱼腹肉，吹了吹，先递给眼巴巴望着的阿桑，又捞了块肉多的鱼尾给元宝。自己则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的深紫色浆果块，吹了吹热气，塞进嘴里。
浆果块入口即化，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发酵酒香的甜汁在舌尖爆开！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让人舌根微微发麻的刺激感。这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有点新奇，像喝了口温和的果酒。咽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溪水的凉意，带来一种懒洋洋的舒适感。
“唔…这果子，味道怪…怪好吃的！”阿桑小口咬着鲜嫩的鱼肉，也尝了一块浆果，被那奇特的甜香和微麻的口感弄得皱了皱小鼻子，但很快就被那暖洋洋的感觉征服了。
元宝抱着比它脸还大的鱼尾，啃得满嘴流油，偶尔用小爪子扒拉一块煮软的浆果塞进嘴里，纯净的灰白光芒都泛起了淡淡的、舒服的粉晕。
姬岩也连吃了好几块鱼肉和浆果。鱼肉依旧鲜嫩，但更吸引他的是那深紫浆果带来的奇异口感和那股迅速弥漫全身的暖意。疲惫感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亢奋和放松，身体轻飘飘的，脑子也有点晕陶陶的，像喝了二两小酒，看什么都觉得顺眼。
他看着对面小口喝汤的阿桑。少女火红的头发被水汽打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满足而微微眯着，沾了点油渍的嘴角微微翘起。篝火的光跳跃在她脸上，映得皮肤细腻，眉眼生动。姬岩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一股陌生的燥热感从小腹升起，让他喉咙有些发干。
阿桑似乎也感觉到了姬岩的目光，抬起眼。四目相对，姬岩的眼神有点直勾勾的，和平时的沉稳冷静判若两人。阿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腾地烧了起来，慌忙低下头，小声道：“岩…岩大哥，你…你看什么？”
“看你好看。”姬岩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点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异样。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那股子燥热和晕乎劲儿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说点啥，做点啥。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有点大，带倒了旁边的水囊。他感觉浑身都在发热，血液像是要沸腾起来，一股强烈的冲动在身体里左冲右突，脑子里只剩下阿桑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惊慌的琥珀色眼睛。他下意识地朝阿桑那边挪了一步。
“岩大哥！你…你怎么了？！”阿桑吓得往后缩，背紧紧抵着冰冷的石头。她看出来了，姬岩的状态绝对不对！眼神迷离，呼吸急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呜！呜哇！”元宝也跳了起来，纯净的灰白光芒急促闪烁！它用小爪子焦急地拍打着姬岩的小腿，传递着强烈的意念：“坏！果子！坏东西！毒！毒发作了！快！快清醒！”
元宝的意念如同冰水浇头！姬岩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被强行刺入一丝清明！他瞬间明白了！是那深紫色的浆果！元宝净化了它本身的大部分毒素，但忽略了它里面另一种更隐秘、更麻烦的东西——催情毒素！这种毒不致命，却能在人放松警惕时，点燃最原始的欲望！
“该死！”姬岩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混乱的思绪又清醒了一分。他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到溪边，一头扎进冰冷的溪水里！
哗啦！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沸腾的血液像是被瞬间冻结！那股子邪火被强行压了下去，但身体里的躁动并未完全平息，像困兽一样在冰与火的夹缝里挣扎。他趴在浅水里，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溪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
阿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看到姬岩扑进水里，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靠近，抱着膝盖缩在石头边，警惕又担忧地看着他。
元宝跳到姬岩浸在水里的背上，纯净的灰白光芒如同不要钱似的倾泻而下，全力净化着他体内残留的催情毒素和麻痹感。小家伙累得光芒都一闪一闪的。
过了好一会儿，姬岩才哆嗦着从水里爬起来，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但眼神总算恢复了清明，只是带着深深的后怕和尴尬。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都不敢看阿桑，低声道：“对…对不起，阿桑…是那果子…我大意了…”
阿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的惊吓慢慢变成了无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她摇摇头，小声道：“没…没事，岩大哥，你…你好点就行。”
一场由嘴馋引发的风波，总算在冰冷的溪水和元宝的全力净化下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三人重新围坐在将熄的篝火旁，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和劫后余生的沉默。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透出了一丝蒙蒙的灰白。漫长而凶险的黑夜，终于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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