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晚会的喧嚣彻底沉入了磐石部族石山的深处,只留下几处灰堆里焖烤食物的细微香气,在清晨清冽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部族的日子,又回到了它固有的、带着沉重石味的轨道上。
姬岩没有立刻投入部族日常的狩猎或巡逻。他知道,身体里那股因试炼之地和生死搏杀而激荡起来的力量,如同刚被淬火的铁胚,看似坚硬,实则内里纹理未定,需要反复锻打,才能真正沉凝。那些从黑刺手里“敲”来的深黑矿石,正是最好的砧石。
他在部族聚居地外围,靠近山壁背风处,清理出一小块空地。这里相对僻静,只有风刮过石缝的呜咽和远处族人隐约的劳作声。几块最大、最沉的深黑色矿石被他搬了过来,随意地堆在地上。这些石头颜色黑沉,表面粗糙,带着一种天然的冰冷和沉重感,光是靠近,就让人觉得呼吸都沉了几分。
姬岩脱掉上身略显碍事的旧皮甲,露出精悍的上身。他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灌入肺腑,精神为之一振。他走到一块半人高的深黑矿石前,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架势,只是沉腰坐胯,伸出双手,十指如钩,紧紧抠住石头冰冷粗糙的表面。
“起!”
一声低喝,并非为了发力,更像是一种意念的凝聚。他手臂上那些淡金色的纹路瞬间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有微弱的光泽在皮肤下流淌。腰背的肌肉贲张,如同绞紧的钢索,力量从脚底扎根大地,顺着脊柱节节攀升,最后汇聚于双臂。
沉重无比的黑色矿石,在他全力的撼动下,竟真的缓缓离开了地面!虽然只是离地半寸,而且姬岩的双腿微微颤抖,额角青筋隐现,显然吃力到了极点。他憋着一口气,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那股沉甸甸的力量死死压在自己每一寸筋骨肌肉上,仿佛要将自己重新压回大地。汗水迅速渗出,顺着他绷紧的背脊滑落。
坚持了约莫十几个呼吸,手臂的酸麻和颤抖再也无法抑制,他才低哼一声,缓缓将石头放下。沉重的闷响砸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没有停歇,他走到另一块形状更不规则、棱角突出的矿石旁。这次不是搬动,而是沉腰拧身,运起全身力气,猛地一拳砸向那坚硬冰冷的石面!
咚!
一声沉闷得如同敲击实心铁砧的声音响起。拳头与石面接触的地方,只有几点微不足道的石屑溅起。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手臂直冲肩膀,震得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他甩了甩手,指骨关节处传来清晰的痛感,皮肤微微泛红。
但他没有皱眉,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这石头的硬度,远超寻常山岩!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调整呼吸,再次聚力,又是一拳轰出!这一次,拳势更沉,落点更准。
咚!咚!咚!
单调而沉重的撞击声,开始在这片小小的空地上回荡,如同最原始的打铁声。姬岩忘却了时间,忘却了酸痛,只是沉浸在这种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对抗中。搬动,放下,挥拳,感受反震,再搬动……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裤腰,顺着赤裸的胸膛和脊背不断淌下,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的白气。
每一次搬动,都像是在对抗一座小山,逼迫着全身的筋骨血肉去适应、去承载那超越极限的沉重。每一次挥拳,都像是在锤炼一块顽铁,将震荡之力传导全身,迫使那股新生的、略显虚浮的磐石之力在冲击中一点点沉淀、凝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极限的对抗之后,身体深处那股源自血脉的力量,似乎就变得温顺一丝,与肌肉骨骼的融合就更紧密一分。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姬岩终于停下了动作,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在他身上蜿蜒流淌,滴落在脚下的石地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走到旁边,拿起一个粗糙的陶罐,仰头灌下几大口凉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浇熄了身体内部的灼热,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畅。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指骨关节处有些红肿,皮肤也破了点皮,渗出一点点血丝。但奇怪的是,那点微弱的痛感之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实感”。仿佛骨头更硬了,皮肤也更韧了。他试着轻轻握拳,一股沉稳的力量在指掌间流淌,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点不受控的躁动。
“阿岩哥!婆婆喊你吃早饭啦!”一个半大小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点馋意,“有焖肉!可香了!”
姬岩应了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汗,穿上皮甲,走向部族聚居地。经过篝火堆时,果然看到药婆婆正指挥着人,从尚有余温的灰烬里扒拉出几个裹着厚厚草木灰的土疙瘩。敲开外面烧硬了的灰壳,里面是焖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块和地薯,散发着混合了肉香和泥土草木气息的独特焦香。
姬岩拿了块肉,就着热乎乎、软糯香甜的地薯,大口吃着。焖烤的羊肉酥烂脱骨,带着灰烬特有的烟火气,别有一番风味。但吃着吃着,他前世那个“吃货”的魂儿又开始不安分了。这焖烤虽好,但味道终究单一了些,全靠食材本身的滋味和火候。如果能……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那间依着山壁开凿出来的简陋石屋。角落里,堆着他带回来的各种“食材”:晒干的紫石耳菌菇、气味奇异的根茎、几块剩下的蜜岩果、一小袋野果干、还有一点珍贵的野蜂蜜和粗盐。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午饭过后,部族里恢复了平静。大人们或外出狩猎巡逻,或在石场敲打石器,或处理兽皮。姬岩没有再去搬石头练拳,而是钻进了自己的石屋。
他找了一块相对薄一点、边缘还算平整的石板,仔细清洗干净。又用几块石头在屋外避风处垒了个简易小灶台,把石板架在上面。点燃一小堆干燥的树枝,让火苗均匀地舔舐着石板底部。
当石板被烧得微微发烫时,姬岩切了一小块肥厚的兽脂,在石板上抹了一圈。油脂迅速融化,发出滋滋的响声,沿着石板表面铺开一层薄薄的油光,浓郁的荤香弥漫开来。
他切了几片昨天剩下的、质地偏硬的兽肉,薄厚均匀,铺在滚烫的石板上。滋啦声中,肉片迅速卷曲变色。这一次,他没有只撒盐。他拿起一根洗干净、被他悄悄掐了一小段尝过味道的、类似野葱的植物嫩茎,用石刀细细切碎成末,撒在煎得滋滋作响的肉片上。瞬间,一股比单纯油脂香更清新、更富有层次的辛香被激发出来,霸道地冲散了油腻感。
“咦?”正在附近晾晒草药的药婆婆抽了抽鼻子,循着香味就过来了,“阿岩,你又鼓捣啥呢?这味儿…怪勾人的!”她看着石板上焦黄油亮、点缀着翠绿葱末的肉片,眼睛发亮。
姬岩用削尖的木棍给肉片翻了个面,随口道:“试试加点野葱,看能不能去腥提香。”他夹起一片煎得边缘微焦、香气最足的肉,吹了吹,递给药婆婆,“您尝尝?”
药婆婆也不客气,接过就塞进嘴里。滚烫的肉片混合着油脂的焦香、野葱的辛香在口中爆开,她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赞道:“唔!香!真香!这点绿末子一加,味道活泛多了!比光撒盐好吃!”
姬岩自己也尝了一片,满意地点点头。这野葱的加入,确实让简单的煎肉提升了一个层次,有了点“家常小炒”的雏形。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金色身影,如同闪电般从旁边石屋的阴影里窜了出来,目标直指姬岩放在旁边阔叶上、刚煎好的几片肉!
是元宝!
这小家伙显然被这加了“料”的煎肉香气彻底俘虏了,速度快得惊人,小爪子眼看就要够到那片最肥美的肉片!
“呵,馋猫!”姬岩眼疾手快,手腕一翻,木棍精准地在元宝的小爪子上方轻轻一挡。元宝扑了个空,啪嗒一下落在石板上方,被残余的热度烫得“嗷”地叫了一声,赶紧跳开,小爪子委屈地缩在胸前,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控诉般地盯着姬岩,又眼巴巴地看着那片近在咫尺却吃不到的肉。
“想吃?”姬岩故意用木棍夹起那片肉,在元宝眼前晃了晃,浓郁的香气直往它小鼻子里钻。元宝的小脑袋跟着肉片转来转去,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小尾巴疯狂地左右摇摆。
“拿东西来换。”姬岩慢悠悠地说,眼神瞟向石山更高处那些嶙峋的乱石堆和岩缝,“上次你偷偷藏起来的那些…红彤彤的小蘑菇呢?还有那种黄黄的、闻起来有点甜的草根?”他早就注意到元宝这小东西鬼鬼祟祟,时不时叼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回来,藏在它自己发现的一个小石缝“秘密基地”里,大概是准备当零嘴。
元宝的小身子猛地一僵,警惕地看着姬岩,小爪子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肚子,仿佛那里藏着宝贝。它看看姬岩,又看看那块香喷喷的肉,小脸上满是挣扎。那红伞伞的蘑菇和黄草根可是它好不容易找到的珍藏!可眼前这肉的香味…实在太勾魂了!
挣扎了好一会儿,美食的诱惑最终还是战胜了囤积癖。元宝发出一声认命般的细小呜咽,转身,金色的小身影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像一道金色的流光,飞快地消失在乱石堆后面。
没过多久,它就回来了。嘴里小心翼翼地叼着几朵伞盖鲜红、伞柄雪白、只有拇指盖大小的可爱小蘑菇,还有两根小指粗细、表皮淡黄、带着泥土的根茎。它把东西放在姬岩脚边的石头上,然后立刻人立起来,两只小前爪扒拉着姬岩的小腿,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渴望地盯着他手里的肉片,喉咙里发出急切的、讨好的呜噜声。
姬岩拿起那几朵小红菇和根茎,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红菇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类似坚果的清香;黄根茎则带着一种温暖的、类似姜和蜜的混合甜香。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这两种东西似乎都是可食用且味道不错的山珍。
“算你识相。”姬岩满意地点点头,将那片早就为它准备好的、稍微凉了一点的煎肉片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元宝立刻扑上去,小脑袋埋进肉里,发出幸福的、满足的吧唧声,吃得头也不抬,小尾巴摇得像风车。
姬岩则看着手里的“战利品”,琢磨开了。小红菇这么嫩,直接煎着吃?黄根茎切片炒肉?或者……试试焖饭?
他回到简易灶台前,石板上的火候正好。他切了一点兽肉丁,又把那黄根茎洗净,削掉一点外皮,切成细碎的小颗粒。石板上残留的油脂还在滋滋作响,他将肉丁先倒上去煸炒,看着肉丁变色、边缘微焦,油脂再次被逼出。然后,他将那些淡黄色的小颗粒撒了进去,一起翻炒。
“滋啦——”
一股比野葱更温暖、更馥郁、带着丝丝甜意的辛香猛地爆发出来!这股香气极其独特,瞬间压过了之前的葱香,充满了诱人的食欲。药婆婆本来已经走开几步,又被这霸道的香气硬生生拽了回来,使劲吸着鼻子:“这…这又是啥?这味儿…好!闻着就暖和开胃!”
黄根茎颗粒在热油和肉丁的包裹下,渐渐变得半透明,散发出的香味越发醇厚。姬岩看着火候差不多,从旁边的小陶罐里挖出一小勺昨晚特意留的、冷掉的粟米饭(一种类似小米的谷物,部族的主食之一,口感粗糙),倒在了石板上,用木棍快速翻炒,让每一粒饭都裹上油亮的肉汁和金黄的小颗粒。
热气腾腾,混合着肉香、油香、以及那种温暖辛甜异香的炒饭,在简陋的石板上诞生了。虽然工具原始,调味也只有盐和这新发现的“黄姜根”(姬岩心里给它起了个名),但那扑鼻的香气和油亮诱人的色泽,足以让任何饥饿的人食指大动。
姬岩给自己和药婆婆各盛了一小碗。药婆婆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粗糙的粟米饭裹着油润的肉丁和散发着温暖辛香的“黄姜根”颗粒,简单的咸味恰到好处地衬托出食材的本味。她眼睛一亮,都顾不上烫,又连吃了几大口,含混不清地赞道:“香!暖和!这东西好!比老姜味道好,没那么冲,还带点甜!拌饭吃绝了!”
姬岩也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这“黄姜根”的发现绝对是意外之喜。他看着脚边已经吃完肉片,正意犹未尽舔着爪子,小眼睛却还盯着那锅炒饭的元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小家伙,还真是个移动的食材发掘机。
傍晚时分,姬岩结束了又一次对深黑矿石的“折磨”,拖着疲惫但筋骨舒畅的身体回到石屋。他刚把最后一点炒饭热了热,就着清水吃完,石屋那简陋的、挂着张厚兽皮当门帘的门口,光线微微一暗。
姬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边,目光平静地落在姬岩身上,扫过他赤裸上身还未完全消退的汗迹,以及手臂上那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更加清晰的淡金色纹路。最后,他的目光在屋角那堆深黑色的矿石上停留了一瞬。
“阿父。”姬岩站起身。
姬战点了点头,没问修炼,也没问矿石。他的视线移向石屋角落里堆着的那些兽皮、药材,还有显眼的几大块深黑矿石,沉默了片刻。篝火晚会上那喧闹的“磐石”呼喝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东西,”姬战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山石滚动,“用得上就好。”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姬岩脸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部族的担子,不轻。稳住了,才能扛得动。”
说完,他没有再多停留,仿佛只是路过看一眼。厚重的兽皮门帘落下,遮住了他离去的背影。
姬岩站在原地,回味着父亲那句简短却沉甸甸的话。“稳住了,才能扛得动。”这说的不仅是那些沉重的矿石,更是他体内新生的力量,是部族的未来,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走到那堆深黑色的矿石旁,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表面。矿石坚硬依旧,但姬岩能感觉到,自己指掌间蕴含的力量,似乎与这冰冷的石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不再像最初那样格格不入。
屋外,磐石部族的石山彻底沉入暮色。冰冷的石壁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从石屋的缝隙里透出来,如同星辰落在山间。风穿过石隙,发出悠长而低沉的呜咽,像是这片沉默山石亘古的呼吸。
姬岩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闭上眼。身体里,那股经过一天锤炼而变得温顺些的磐石之力,如同溪流般缓缓流淌,浸润着每一寸疲惫的筋骨。他调整着呼吸,一呼一吸间,努力捕捉着那丝与矿石共鸣的微弱感觉,试图将它融入血脉流淌的节奏里。
石屋外,元宝小小的身影在石堆间敏捷地跳跃着,小鼻子不停地嗅探,似乎在为明天的“伙食费”而努力搜寻着新的宝藏。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从鼎腹开始:我的蛮荒镇世路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