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火锅，吃得萧辰心潮起伏，坐立难安。
与谭韫航和小七同桌，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热辣的蒸汽模糊了对面那人过于出色的容貌，却让那种温和而平静的气息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
小七在两人之间窜来窜去，一会儿扒着谭韫航要吃的，一会儿又跳到萧辰这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手，成功化解了不少尴尬。
谭韫航的话并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会给小七夹菜，或者将涮好的、不那么辣的食材自然放到萧辰碗里。
“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毛肚烫久了会老，这个时间刚好。”
他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刻意的亲近，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仿佛只是朋友间最普通的分享。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反而让萧辰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甚至鼓起勇气，也给谭韫航夹了一筷子他觉得不错的牛肉。
“这个，也很好吃。”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谭韫航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很给面子地尝了，点了点头：“嗯，确实。”
一个简单的互动，却让萧辰心里涌起一丝微小的雀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个人平等地、平静地坐在一起吃饭了。
没有嘲讽，没有轻视，只有食物最本真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小七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四仰八叉地躺在旁边的椅子上，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很快就睡着了，还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谭韫航看着它那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脱下自己的毛衣外套，轻轻盖在它身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萧辰看着，心里某个角落柔软得一塌糊涂。
“它很依赖你。”萧辰轻声道。 “嗯，被惯坏了。”谭韫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看着闹腾，其实很缺乏安全感。”
缺乏安全感？ 萧辰微微一怔。这样一只被精心呵护、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兔子，也会缺乏安全感吗？
那他自己呢？ 这三年，他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时刻戴着窝囊的面具，将所有真实的情感和锋芒死死压抑，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和孤独，又有谁知？
或许是火锅的热气让人放松，或许是对方的态度太过平和，萧辰竟然生出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隐忍的龙王？说自己在家的屈辱？太可笑，也太不合时宜。
他的沉默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没有逃过谭韫航的眼睛。
谭韫航没有追问，只是将一盘新涮好的、嫩滑的虾滑推到他面前，语气依旧平淡：“有时候，动物比人更懂得谁对它好。它们的心思很简单，你给予温暖，它便回报信任。”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萧辰那双因为长期做杂活而有些粗糙的手，声音放缓了些：“人也一样，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或事，困住自己。”
这句话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却精准地搔到了萧辰内心最痒、最痛的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谭韫航。
对方却已经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喝着酸梅汤，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但萧辰的心脏，却因为那句话，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出来了？ 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在林家的处境，知道自己隐忍，他这些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点拨自己？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翻腾，让萧辰心乱如麻。
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被窥探的恼怒，反而有一种被理解的酸楚和悸动。
这顿饭，最终在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
谭韫航结账时，自然地将萧辰那份也一并结了。萧辰想阻止，却被对方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下次你请。”
下次，还能有下次吗？
萧辰看着谭韫航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七，穿上外套，对自己微微颔首告别，然后转身融入火锅店喧闹的人群中，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他独自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清冷的木质香气，混合着火锅的麻辣味，形成一种奇特而令人留恋的气息。
回到林家别墅，已是华灯初上。
刚进门，一个花瓶就擦着他的耳边飞过，砸在身后的墙上，碎裂开来！
“你还知道回来？！”林清雪尖利的声音响起，她双手叉腰，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让你取个衣服取那么久！死哪儿去了？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谭韫航了？你以为攀上高枝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人家玩你呢！”
王莉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就是！吃我们林家的，住我们林家的，还敢在外面勾三搭四！不要脸的东西！”
刺耳的辱骂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萧辰心中残留的那点温暖。
他看着眼前这两张刻薄而扭曲的脸，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片，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恶涌上心头。
若是以前，他会沉默地低下头，任由她们辱骂，然后默默收拾残局。
但今天，或许是火锅的热气还未散尽，或许是谭韫航那句“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或事，困住自己”还在耳边回响，或许是那把匕首的冷芒在心底闪烁…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低头。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清雪和王莉。那目光里没有了以往的畏缩和麻木，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沉寂。
他的沉默和这种陌生的眼神，反而让林清雪和王莉愣了一下，有些被唬住。
“你看什么看？！”林清雪色厉内荏地吼道。 萧辰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弯腰，却不是去捡那些碎片，而是拿起放在门口的那件装着星空裙的礼盒，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扫过两人，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走向楼上自己的房间。
留下林清雪和王莉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继续叫骂。
“他，他刚才那是什么眼神？”王莉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寒意。
“反了他了！”林清雪气得跺脚，却莫名地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冲上去撕打。
萧辰回到那间狭窄冰冷的佣人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林清雪气急败坏的骂声，但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曾经执掌生死、如今却布满细微伤痕和薄茧的手。
耳边回响着火锅店的喧闹，谭韫航平静的话语，小七满足的呼噜声，还有，林家永无止境的羞辱。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利器蒙尘，终究是利器。】
【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或事，困住自己。】
谭韫航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萧辰闭上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挣脱的欲望，如同困兽般在他体内嘶吼！
三年了，他为了一个承诺，隐忍了三年。
换来的是什么？ 是无尽的屈辱和践踏！ 就连最基本的尊重，都需要靠下属的仗势才能勉强获得！
值得吗？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那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锋芒，终于如同破冰般，锐利地迸发出一丝！
他走到墙角，挪开杂物，拿出那个隐藏的木匣。
打开，古朴的青铜匕首静静躺着，冷冽的寒芒映照着他此刻决绝的眼神。
他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匕首的柄。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达心脏，却奇异地点燃了一簇火焰。
另一边，谭韫航抱着熟睡的小七回到公寓。
他将小七安顿在柔软的窝里，盖好小毯子。
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脑海中回放着火锅店里萧辰那双逐渐染上生机和挣扎的眼睛，以及最后那几乎微不可查的、却又坚定无比的改变。
他知道，那条龙，快要醒了。
而他投下的那颗名为真心的种子，似乎终于开始，破土发芽。
接下来，就该是疾风骤雨了。
谭韫航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带着一丝期待的弧度。
他很期待，看到锋芒毕露的萧辰，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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