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那句如同冰锥般的话语，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谭韫航脑海里盘旋了数日，挥之不去。
那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比常明轩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用之前那种游刃有余的心态去面对顾言。
那个男人像一座沉默的冰山，看似平静，底下却隐藏着足以掀翻船只的暗流。他不敢再轻易试探，只能暂时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那个更容易掌控、也更为安全的对象——常明轩。
常明轩显然也察觉到了谭韫航与顾言那次短暂交锋后的微妙变化。
他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谭韫航身上那股因顾言而起的、罕见的烦躁和隐约的不安，却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保护欲和独占欲。
他开始更加寸步不离地守在谭韫航身边，几乎是以一种宣告主权的方式，介入他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会替谭韫航挡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会在他皱眉时第一时间询问，会在他加班时固执地陪在办公室，即使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处理自己的文件。
他的体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他的热情如同温暖的潮水，试图将谭韫航从头到脚包裹起来，隔绝掉外界一切可能的风雨，尤其是来自顾言的那份冰冷。
谭韫航默许了这一切。
他需要常明轩的这份热度来驱散心底因顾言而生的寒意，也需要借助常明轩的存在，来向那个沉默的男人，以及他自己证明些什么。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商业酒会。谭韫航本不欲参加，但常明轩以有几个关键人物需要引荐为由，半是劝说半是强硬地将他带了去。
会场依旧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谭韫航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各色人等的寒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他没有看到顾言，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又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常明轩始终陪在他身侧，手臂占有性地虚揽着他的后腰，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将他与旁人隔开。
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谭韫航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痴迷和满足。
“累了？”常明轩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谭韫航微微侧头，避开了那过于亲昵的距离，语气平淡：“还好。”
“去露台透透气？”常明轩提议，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期待。
谭韫航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酒店的露台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夜景。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酒会带来的些许闷热。
常明轩递给谭韫航一杯香槟，自己则靠在对面的栏杆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月光和城市的霓虹交织，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韫航，”常明轩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还记得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偷偷溜到天台上看星星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谭韫航握着冰凉的酒杯，没有回答。那些属于谭韫航和常明轩的、阳光灿烂的少年时光，对他而言，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的旧电影，有模糊的影子，却难以感同身受。
他的沉默，让常明轩眼底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亮起。
他向前一步，靠近谭韫航，声音带着温柔：“没关系，以前的事，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有新的开始，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谭韫航的脸颊。
就在这时，露台入口处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清晰地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
“看来，我打扰了二位的雅兴。”
谭韫航和常明轩同时身体一僵，猛地转头望去。
顾言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斜倚着门框，手里端着一杯纯净水，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最终落在常明轩那只即将碰到谭韫航脸颊的手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依旧是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但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因他的出现而骤然降温。
常明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只手也尴尬地僵在半空，随即悻悻收回。他上前一步，将谭韫航紧紧地护在身后，眼神不善地盯着的顾言：“顾总，有何指教？”
顾言没有理会常明轩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他的视线越过常明轩的肩膀，直直地落在谭韫航脸上。
月光下，谭韫航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被撞破的窘迫。
顾言看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了然的、带着些许怜悯的弧度。
“指教不敢当。”顾言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带着细小的冰碴，“只是提醒谭先生一句，玩火的时候，小心引火烧身。”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常明轩，然后又回到谭韫航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你找的这把火，并不怎么安全。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消失在了露台入口的阴影里，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露台上，只剩下谭韫航和常明轩，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常明轩猛地转身，抓住谭韫航的肩膀，语气急切又带着愤怒：“韫航！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是在挑拨离间！他嫉妒！”
谭韫航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顾言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引火烧身……
顾言的话，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又像一句清醒的预言。
他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常明轩，又想起顾言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周旋于这两人之间，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行为，有多么幼稚和危险。
这两把火，无论哪一把，都可能将他焚烧殆尽。
而他，似乎已经站在了烈焰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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