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那片温润而浩荡的金色光晕，便是这琥珀的底色。它源自高阶之上的黛玉，却又不像寻常法术那般有迹可循。它更像一种规则，一种宣告。在此地，在这皇权中枢，国运即是天理，不容任何邪魔外道。
忠顺王的狂笑卡在喉咙里，变成了粗重的喘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通过蛮族秘法强行灌入体内的力量，正被一种更高层次、更不讲道理的威压飞速消解。他像是被浸入了深海，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压力，每挥动一次手臂，都比平时要多耗费三倍的气力。
“妖法……这绝对是妖法！”忠顺王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黛玉，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然而，黛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连一个多余的眼色都未曾给他。她的目光，落在了新君的身上。
回答忠顺王的，是剑啸。
卫若兰动了。
那剩下的几个蛮族萨满，在国运金光的灼烧下早已心胆俱裂，成了待宰的羔羊。两名戴着银色兰花面具的幽兰卫如鬼魅般穿梭在他们之间，短剑翻飞，只听几声短促的闷哼，便再无声息。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效率高得令人心寒。
转瞬之间，殿内除了瘫软的文武百官，便只剩下对峙的三方。
“逆贼！”卫若兰一声清喝，单臂持剑，身形笔直如枪。那股属于帝王家国运的加持，让他身上原本因断臂而略显单薄的气势，此刻竟雄浑如山。
忠顺王被这声清喝惊醒，他不再去看那个诡异的林黛玉，转而将全部的怒火与杀意都倾泻向眼前的卫若兰。“一个残废，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他咆哮着，挥动手中那柄符文长剑，剑身绿光大盛，带着一股腥风扑面而来。这一剑，汇聚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势要将眼前之人劈成两半。
卫若兰神色不变，面对这狂暴的一击，他没有选择硬抗。他的脚步轻点，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侧开，手中长剑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地递了出去。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忠顺王的重剑劈在了空处，剑风刮得地面青石板都裂开一道细缝。而卫若兰的剑，却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长剑的剑脊之上，一股巧劲透入，震得忠顺王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
“怎么会？”忠顺王心头大骇。他的武艺在大夏皇族中堪称第一，沙场搏杀，一力降十会。可眼前的卫若兰，明明只有一只手，力量也未必胜过他，但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妙到了极致，总能在他力道用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找到最刁钻的破绽。
卫若兰不言，剑势展开。
他不像是在决斗，更像一位庖丁，在精准地分解一头失控的蛮牛。他的剑法里没有半分烟火气，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纯粹的杀人技。进、退、刺、撩、抹、挑，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点，也高效到了极点。
忠顺王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憋屈。他空有一身蛮力，却处处受制。那金色的光晕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压制着他的力量，让他动作迟滞；而卫若兰的剑又如附骨之疽，死死缠住他，让他摆脱不得。
“滚开！”忠顺王彻底陷入狂怒，他放弃了所有招式，完全凭着本能，疯魔般地挥舞长剑，试图用毫无章法的乱砍逼退卫若兰。
殿内，剑气纵横，火星四溅。
文武百官们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能看到，卫若兰的身影在狂暴的剑网中穿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都会倾覆，却总能在最危险的关头，稳稳地立住。
另一边，新君紧紧握着手中的天子剑。
那股温暖的国运龙气在他体内流转，驱散了所有的恐惧，也点燃了他血脉深处的某些东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战局，看着他那不可一世的皇叔，在卫若兰的剑下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看到卫若兰每一次的出剑，都像是在给他上课。
看，这里是破绽。
看，他力竭了。
看，他的心乱了。
新君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心脏的跳动却越来越有力。他不是在观战，他是在等待。
黛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她看到了他从紧张到专注，再到决然的全过程。她知道，这孩子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由他自己亲手了结这一切的机会。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扶他上马，还要送他一程。这最后一程，必须由他自己来走。
战局之中，卫若兰敏锐地察觉到忠顺王的气息因为连续的猛攻而出现了一丝紊乱。就是现在！
他脚下步伐一错，不退反进，欺身而入。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猛地一挑！
铛——！
忠顺王手中的符文长剑被一股巨力震得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哐当一声落在远处的金砖上。
门户大开！
忠顺王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卫若兰的剑已经如影随形，直刺他的面门。这是必杀的一击，他躲不开了。
“皇叔！”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一声清喝，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忠顺王的身后响起。
他本能地回头。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那个一直瞧不起的、懦弱的、乳臭未干的侄子。
那孩子，双手紧握着那柄象征皇权的天子剑，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柄剑，向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送了过来。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
忠-顺王甚至能看清剑尖上雕刻的龙纹，能看到侄子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惊愕的脸。
他想躲，可卫若兰的剑气已经锁死了他的前路。
他想挡，可他的兵刃已经脱手。
他想不通，这个窝囊废，怎么敢？他怎么敢对自己出剑？
噗嗤——
冰冷的剑锋毫无阻碍地刺入胸膛，穿透了那身僭越的龙袍，穿透了他的心脏。
一股剧痛与冰冷，瞬间传遍全身。
忠顺王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胸口透出的半截剑身。鲜血，正顺着剑刃汩汩流下，染红了胸前那条张牙舞爪的九爪金龙。
他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一剑抽空了。
卫若兰的剑，停在了他的眉心前一寸，然后缓缓收回。他看了一眼持剑的新君，退到了一旁，将这最后的时刻，留给了这对叔侄。
“为……为什么……”忠顺王的身子晃了晃，他没有看新君，而是用尽最后的气力，望向了台阶之上那个自始至终都只是旁观的少女。
他明白了。
兵马、死士、巫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
黛玉对上他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了下头，视线落在了新君的身上。
忠顺王顺着她的目光，终于，正视了自己的侄子。他看到那张年轻的脸上，沾染了几滴温热的血，那双眼睛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冷漠与威严。
他忽然想笑。
笑自己，笑那个老糊涂的皇兄，笑这荒唐的一切。
“呵……呵呵……”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身体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历史……从来都……是……”
话未说完，头颅便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金砖上，再无声息。
逆贼，授首。
乾清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手持滴血长剑，站在皇叔尸体前的年轻帝王。他尚显稚嫩的肩膀，此刻却仿佛能扛起整片江山。
新君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看着自己亲手造成的死亡，看着那流淌一地的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没有别开目光。
这是他作为皇帝，杀的第一个人。
这是他的投名状。
是向天下，向文武百官，也是向他自己，递交的投名状。
他缓缓拔出剑，任由尸体倒下。然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回御阶之下，在黛玉面前站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依赖，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才是这盘棋局真正的胜者。她不仅赢了忠顺王，也赢得了他这位新君未来数十年，最坚定不移的信任。
黛玉对他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方才的举动。
新君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向殿内死寂一片的文武百官。他高高举起那柄尚在滴血的天子剑，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逆贼忠顺王，谋逆伏诛！”
“传朕旨意，清扫宫闱，安抚百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黛玉的身上。
“天亮之后，大朝会。朕要……论功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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