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古运河畔。
苏见站在一座略显破败的前朝驿馆前,空气中还残留着陈腐和潮湿的气息。他亲手将一块崭新的牌匾挂上门楣,上书七个瘦金体大字:“扬州新政筹备处”。
字是长公主殿下亲笔所书,通过龙影卫以最快的速度送来。每一笔都透着金戈铁马的锐气,看得苏见胸中热血激荡。十年落魄,十年沉寂,他以为自己这柄剑早已锈蚀在江南的烟雨中,却不想,终有重见天日、为主开锋之日。
他一身青衫,脊背挺得笔直。看着那块牌匾,就像看到了恩师林如海的殷切目光,也看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长公主殿下,寄予他的滔天信任。
然而,他挂上去的不是一块牌匾,而是一封战书。
第二天,扬州的天就变了。
苏见照常来到筹备处,却发现昨日还算清净的街道,今日变得异常拥挤。三三两两的读书人聚在一起,手持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纸张,个个面红耳赤,义愤填膺。
“开海?此乃引狼入室之举!我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何需与蛮夷通商?一旦海防洞开,倭寇流匪必将蜂拥而至,届时生灵涂炭,悔之晚矣!”
“还有那以工代赈,听着是仁政,实则是与民夺利!朝廷大兴土木,役使流民,必将耗费无度,致使田地荒芜,这与前朝暴政何异?”
“听闻此乃长公主与新君一意孤行,如此轻率,视祖宗法度如无物,实乃亡国之兆啊!”
苏见不动声色地从一个书生手中买了一份。纸上是一篇文采斐然的《论祖制不可轻改疏》,落款是“江南顾氏,顾炎”。
顾炎,江南士林领袖,当代大儒,顾氏一族的族长。他的文章,在江南读书人心中,分量不亚于圣旨。
一夜之间,这篇文章便如插上了翅膀,飞遍了扬州乃至整个江南的大小书院、茶楼酒肆。苏见和他的“新政筹备处”,成了过街老鼠。
他走进筹备处,里面空空荡荡,昨日还派来听候调遣的几个小吏,今日一个都未到。他派人去衙门询问,得到的回复是,张主簿拉肚子了,李典吏的老娘摔了腿,王书办突发过敏,对新木料过敏。
借口拙劣得可笑。
苏见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门外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士子,听着那些慷慨激昂的“忧国之言”,面无表情。他知道,这不是民意,这是武器。是盘踞此地百年的士绅豪族,对他,也是对京城那位长公主,递出的第一刀。
这一刀,不见血,却能杀人于无形。它用“祖制”和“民意”作刀鞘,用圣贤之言作刀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让你连还手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们不跟你动粗,不派刺客,只是让你变成孤家寡人。官员对你虚与委蛇,商贾对你避如蛇蝎,百姓对你心怀畏惧。让你寸步难行,让你有志难伸,最后让你自己知难而退,灰溜溜地滚出扬州。
这便是江南的方式。优雅,而致命。
一连三日,筹备处门可罗雀。苏见成了一个真正的孤臣,被围困在舆论的汪洋大海之中。
他写了三封加急奏报发往京城,详述了眼下的困境,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被压抑的焦灼。他不是怕,他是怕辜负了那份信任,怕这把刚刚出鞘的刀,还没饮血,就先被这江南的软刀子给磨钝了。
京城,潇湘馆。
暖阁内,黛玉正与元春对坐弈棋。影一送来的情报,就摊在棋盘边上,其中一份,正是那篇《论祖制不可轻改疏》。
元春捻起一粒白子,却没有落下,目光落在文章上,眉头微蹙:“好一篇锦绣文章,字字诛心。引经据典,忧国忧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的忠臣。这是要把新政和我们,都钉死在耻辱柱上。”
“笔杆子杀人,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黛玉落下一子,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语气平淡,“比直接对抗高明得多。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江南,有江南的规矩。”
元春看着棋盘上的死局,再看看黛玉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的焦躁也渐渐平复下来。她这位妹妹,似乎永远都胸有成竹。
“那苏见那边……”
“让他再等等。”黛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鱼还没全都浮出水面,现在收网太早了。也得让他亲身体会一下,他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
她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四个字,交予龙影卫,八百里加急,送往扬州。
收到回信的苏见,拆开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四个大字——“稍安勿zào”。
他愣了半晌,随即,那颗焦灼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他将那张纸条郑重地折好,放入怀中。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利刃般的冷峻。
长公主让他等,那他便等。
与此同时,黛玉唤来了匠七。
经过洞天百日的强化与学习,这位曾经木讷的工匠,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创造之光。
“殿下。”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吗?”
“回殿下,皆已备妥。”匠七自豪地挺起胸膛,“按照您的图纸,一共造了三套,所有零件都做了备份,装了满满五大车。”
黛玉点点头,将一道手令递给他:“你亲自带队,再挑十个机灵的幽兰卫,即刻启程,秘密前往扬州。到了之后,听苏见调遣,记住,你们要做的事,是最高机密。”
匠七俯身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当日下午,一支不起眼的商队从京城西门出发,混在南下的车流中,毫不起眼。只是那几辆载着货物的马车,车辙压得格外深。车上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不知是何物,只隐约能看到一些木箱和奇形怪状的金属构件。
扬州的顾家府邸,丝竹悦耳,高朋满座。
族长顾炎手持酒杯,捻着花白的胡须,听着门生们汇报着苏见的窘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那苏见,不过一介寒儒,纵有些才气,又如何懂得这‘势’之一字?我江南数百年文风鼎盛,人心所向,便是大势。他想凭一己之力逆势而为,螳臂当车罢了。”
满座宾客皆是抚掌大笑。
“老师高明!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
“看着吧,不出半月,那苏见必定上书请辞,到时候,朝廷便知我江南士子之心,不可欺,不可违!”
众人推杯换盏,言语间皆是智珠在握的从容。他们根本没把苏见放在眼里,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让京城那位年轻气盛的长公主,知道厉害。
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在他们眼中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正在静静地磨砺爪牙。而那几车他们看不懂的“神秘材料”,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颠覆这场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舆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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