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家丁抬着那口薄棺,如同抬着烧红的烙铁,脚步仓皇地消失在街角。
阴沉的天空下,棺材铺重归死寂,只剩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甜腻与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证明着方才那短暂却骇人的一幕并非虚幻。
魏殳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那点残留的气味也彻底被潮湿沉闷的空气稀释。
他没有立刻返回铺内,目光依旧落在东南方向,那片高墙林立的深宅大院区域,眉头微锁。
李员外家的西席先生,一个本该与笔墨纸砚、兰花清风为伴的读书人,却带着被撕裂的红色剪纸和极度的恐惧,来订一口没有八字、不许刻字、要求越快越好的薄棺。
而那口棺材,在完成的瞬间,便自行显露出那般异象。
这绝非寻常丧事。
他转身回到铺内,没有去动那蓝布包裹里的碎剪纸,只是将柜台和工具归置整齐。
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只是当他拿起那块之前雕刻的木头时,指尖在上面那道尚未完成的、模糊的符文刻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后院工棚里,刨花依旧散发着清香。但他知道,某种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这铺子,这镇子,就像一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潭,那口送往李府的薄棺,便是投入潭中的一颗石子。
接下来的两日,出乎意料地平静。
没有诡异的哼唱,没有自行移动的红纸,甚至连夜风都变得温和。
棺材铺里只有魏殳一人劳作的身影,以及木材被加工时发出的单调声响。
但这种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压抑。
魏殳照常开门做生意,偶尔有镇民前来询问棺木价格,或定制寿材,眼神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打量和难以消除的疏离。
他并不多言,只谈生意,价格公道,手艺依旧。
直到第三日午后。
天空依旧阴沉,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魏殳正在后院检查一批新到的柏木料,前堂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顾客那种迟疑或沉重的步子,而是急促、慌乱,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奔跑声。
魏殳放下手中的木料,缓步走到通往前堂的小门边。
只见前日来过的那位李府管家,此刻正站在铺子中央,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官袍的前襟上,赫然沾染着几点刺目的……暗红色污迹!
不是泥土,那颜色和形态,更像是……喷溅上去的血点!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双手死死地攥着拳,身体微微发抖,看到魏殳出来,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几步抢上前,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变形:
“魏……魏师傅!出事了!府里……府里出大事了!”
魏殳的目光在他前襟的血点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依旧平静:“何事?”
“小姐……小姐她……”管家嘴唇哆嗦着,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前天晚上……棺材抬回去后……还好好的……只是……只是有些恹恹的……说是做了噩梦……”
“可昨天夜里……守夜的婆子听到她房里……有……有唱歌的声音……就是……就是那种小孩哼的歌……调子怪得很……”
管家的声音带着颤音,显然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场景。
“婆子壮着胆子……从门缝里看……看见……看见小姐她……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在……在梳头……”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可婆子说……小姐梳头的手势……不对!根本不是活人梳头的样子……僵硬……像是在……在摆弄一个木偶!”
“更可怕的是……小姐对着镜子……在笑!那笑容……根本不是小姐平时的样子!像是……像是画上去的……假笑!”
管家说到这里,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快要窒息。
“婆子吓得魂都没了……连滚爬爬跑去禀报老爷……等我们带着人赶到小姐闺房外……就听见里面……里面传来一声……像是布帛被撕开的……刺啦声!”
“我们撞开门冲进去……就看见……就看见……”
管家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声音变得嘶哑破碎:
“小姐她……倒在梳妆台前……脖子……脖子被什么东西……生生撕开了!血……流了一地……”
“可是……可是她的脸上……还带着那种……那种假笑!!”
“而在她手里……紧紧攥着……攥着……”
管家猛地伸出手指,颤抖地指向魏殳,又像是害怕触碰到什么无形之物般迅速缩回:
“攥着一片……红色的……纸!像是……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
红色剪纸!
魏殳的眼神骤然一凝!
果然与那东西有关!
“老爷当场就晕了过去……府里现在乱成一团……官署的人也来了……可……可查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门窗都是从里面闩好的!”
管家几乎要哭出来,脸上充满了无助和绝望,“都说……都说是……是邪祟作祟!是那口棺材……带来的不祥!”
他猛地抓住魏殳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魏殳的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哀求:
“魏师傅!我知道您不是普通人!前日棺材在您这里就显了异象!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您!救救李家!多少钱都行!再这样下去……府里……府里怕是要完了!”
魏殳没有挣脱,任由管家抓着自己。
他的目光越过激动失态的管家,再次投向门外阴沉的天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座此刻正被恐惧和死亡笼罩的李府深宅。
小姐死了。
死状诡异,与那撕裂的红色剪纸如出一辙。
哼唱的童谣,假笑,被撕裂的脖颈……
这一切,都指向了那个通过剪纸显现的、充满了恶意的存在。
而它,似乎正是随着那口薄棺,进入了李府。
“那口棺材呢?”魏殳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管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还……还停在小姐的院子里……没人敢动……本来打算今日下葬的……可现在……”
“带我去看看。”魏殳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管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魏师傅您这边请!这边请!”
魏殳没有多言,随手从柜台下拿起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布包揣入怀中,便跟着脚步踉跄的管家走出了棺材铺。
街道上行人稀少,看到李府管家如此狼狈地与魏殳同行,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随即又像是躲避瘟疫般匆匆避开。
魏殳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沉默地走着。
李府坐落在镇东南,朱门高墙,气派不凡。
但此刻,府门前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连守门的家丁都面色惶惶,眼神闪烁。
踏入李府,一股压抑的悲伤和恐慌气息扑面而来。
下人们行色匆匆,低头窃语,看到管家带着魏殳进来,都露出诧异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神色。
管家引着魏殳,穿过几重庭院,径直来到内宅一处颇为雅致的院落前。
院子门口有官差把守,气氛凝重。
“就是这里了……小姐的‘兰馨苑’……”管家声音发颤,指着院内。
魏殳抬眼望去。
只见院中种植着不少兰花,此刻却大多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萎蔫,有些花瓣上甚至出现了诡异的黑斑。
院子正中,那口他亲手打造的杉木薄棺,依旧静静地停放在那里,棺盖紧闭。
而在棺椁旁边,地面上,用白粉笔画着一个人形轮廓——那是小姐倒毙的位置。
更让魏殳目光微凝的是,在那人形轮廓的脖颈处,以及旁边的棺椁底部,他都看到了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喷溅状血迹。
空气中,除了兰花的残香,还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
与那天棺材缝隙中渗出的红雾气味,同源。
魏殳没有立刻靠近棺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院落,掠过那些萎蔫的兰花,掠过紧闭的房门窗户,最后,落在了院落一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用来收集雨水浇花的陶缸。
陶缸边缘,似乎沾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暗红色痕迹。
他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那痕迹,凑到鼻尖。
不是血。
是另一种东西……带着一股极其淡薄的、类似朱砂和某种矿物混合的……腥气。
与此同时,他怀中所戴的那枚银锁片,隔着衣物,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悸动。
魏殳缓缓站起身,眼神深邃如夜。
他看向那口薄棺,又看了看小姐丧命的房间方向。
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这不像是简单的怨灵索命。
倒更像是……某种邪异的仪式,或者……诅咒的转移与具象。
而李府小姐,或许只是其中一个……不幸的祭品。
真正的源头,还隐藏得更深。
他转过头,对一旁忐忑不安的管家平静地说道:
“这口棺材,暂时不要下葬。”
“另外,我需要看看小姐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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