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入那无声流淌的猩红队伍,如同坠入冰河。
刺骨的阴寒并非来自体外,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与周围这些新娘身上散发出的死寂怨气产生着诡异的共鸣。
安心低垂着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
这些新娘形态各异,有的身形凝实如同生人,只是动作僵硬,面色青白;有的则如同雾气凝聚,边缘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到其下扭曲痛苦的面容;更有甚者,身体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仿佛被强行掰断了骨头塞进这身嫁衣之中。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那身刺目的猩红,以及盖头下散发出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怨毒与一种被操控的麻木。
窃笑声依旧在空气中飘荡,来源难辨,仿佛来自每一个新娘的胸腔,又像是这猩红雾气本身在发笑。
安心紧紧跟随着前面一个身形凝实的新娘的步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能感觉到,那来自钟楼方向的召唤越来越强,胸口的灼烫感也愈发明显,那幽暗的光芒似乎随时要透衣而出。
她偷偷抬眼望向队伍前方,魏殳的身影早已被淹没在茫茫猩红之中,无处可寻。他此刻是怎样的状态?
是彻底沉沦,还是在等待着某个时机?
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钟楼移动。
越靠近钟楼广场,周围的新娘数量就越多,几乎摩肩接踵,形成了一片涌动的血海。
空气中那股铁锈腥甜味浓郁得几乎实质化,吸入肺中都带着刺痛。
终于,她们踏入了钟楼前的广场。
广场中央,不知何时,竟搭建起了一座简陋却异常诡异的喜堂。
没有张灯结彩,只有四面惨白色的、仿佛用人皮绷成的招魂幡,分立四方,无风自动。
喜堂正中,摆放着两把高背椅,椅背极高,雕刻着扭曲的、缠绕在一起的蛇类图案,椅子上空无一人。
而在高背椅前,地面上,用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液体,绘制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符文阵列。
那符文扭曲怪诞,充满了不祥的气息,正中央,赫然摆放着那顶曾经出现在棺材铺的、小巧精致的猩红轿子!
只是此刻,轿帘紧闭,散发着比之前更加深沉恐怖的威压。
所有的新娘在踏入广场后,便自发地围绕着这个诡异的喜堂和符文阵列,缓缓移动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猩红漩涡。
窃笑声变得更加密集、高亢,充满了某种病态的欢庆。
安心被迫跟着漩涡移动,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顶猩红轿子上。
里面是什么?是那个被选中的真正新娘?还是……它的本体?
就在这时——
“咚——!!!”
第十二声钟响,如同丧钟,猛地敲响!
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声都要沉重、都要悠长,仿佛直接来自于九幽之下,敲碎了现实与冥土的界限!
钟声落下的瞬间,整个广场,不,是整个青石镇,猛地一暗!
并非光线消失,而是所有的色彩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黑白与猩红!
天空变成了浑浊的暗灰色,周围的建筑化作了扭曲的剪影,唯有那旋转的猩红新娘队伍、那惨白的招魂幡、那暗红的符文阵列以及那顶轿子,依旧保持着刺目的颜色,如同烙印在这片灰白世界上的伤口!
锁呐声与窃笑声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降临。
然后,那顶一直静止的猩红轿子,微微震动了一下。
轿帘,无风自动,缓缓向上卷起。
安心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轿子里,并没有预想中的恐怖怪物,也没有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里面,是……一片虚无。
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纯粹的、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的空。
那空无之中,隐隐约约,仿佛有一双……巨大无比、漠然注视着众生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仅仅是感受到那目光的余波,安心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被吸走!
她体内那幽暗的力量应激般剧烈躁动,胸口灼烫如同烙铁!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暗红色的符文阵列,猛地亮起了刺目的血光!
所有缓缓移动的新娘身体同时一僵,随即,一道道模糊的、痛苦挣扎的魂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抽离,惨叫着从它们体内飞出,汇入那符文阵列的血光之中,成为其运转的养料!
那些失去魂影的新娘躯壳,如同被抽空的布袋,瞬间干瘪、倒地,化作了飞灰!
猩红的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
这根本不是什么迎亲!
这是献祭!
用这些被迷惑、被控制的新娘魂魄,作为启动最终仪式的祭品!
安心骇然失色!
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也开始作用在自己身上,试图将她那与众不同的魂魄也拉扯出去!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拼命抵抗,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量,以及体内那两股互相冲突却又同源的力量,死死守住自己的灵台清明!
就在她艰难抵抗,几乎要被那吸力扯碎的刹那——
一道冰冷、决绝的身影,如同撕裂灰白画面的黑色闪电,猛地从旋转的猩红漩涡中暴起!
是魏殳!
他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那麻木的队伍,暗红晶剪高举过头,那双纯粹的暗红瞳孔中,那点微弱的星火燃烧到了极致,带着一种与这片死寂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那顶轿子,朝着那片虚无,狠狠刺去!
“以吾残魂为祭……断汝冥途!”
他嘶声咆哮,声音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某种古老禁忌的咒言!
暗红晶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暗红,而是夹杂了一丝从他体内剥离出来的、带着他最后人性与记忆的……璀璨金芒!
这一击,蕴含了他的一切!
生命、灵魂、残存的契约,以及对安心的……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守护执念!
“嗡——!!!”
晶剪与轿子前的虚无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声音,但整个灰白的世界都为之剧烈一震!
空间仿佛玻璃般出现了无数裂痕!
那片虚无剧烈地扭曲、翻腾,那双漠然的巨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震怒!
魏殳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寸寸断裂、消散,他手中的晶剪也开始出现裂痕!
他在燃烧自己,强行打断仪式的进程!
“魏殳——!”
安心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魏殳即将彻底消散,晶剪也将崩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安心胸口那灼烫到极致的物事,猛地爆发了!
不再是微弱的幽光,而是一道凝实的、仿佛能贯穿时空的幽暗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并非攻击向那片虚无,而是……精准地笼罩住了即将消散的魏殳,以及他手中那柄濒临破碎的暗红晶剪!
幽暗的光芒如同最温柔的母体,包裹住魏殳残存的魂火和晶剪碎片,强行将它们从湮灭的边缘拉扯回来,并以一种霸道而玄奥的方式,开始……融合、重塑!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威严、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女子声音,直接在安心,也在那片虚无的意志脑海中响起:
“觊觎……吾之容器……”
“扰动……既定之契……”
“汝……逾矩了。”
声音落下的瞬间,那幽暗光柱分出一缕,如同审判之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狠狠刺入了那片翻涌的虚无之中!
“吼——!!!”
一声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非人的咆哮,从虚无深处传来!
那双漠然的巨眼瞬间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惊骇与暴怒!
灰白的世界开始剧烈崩塌,暗红的符文阵列光芒乱闪,迅速黯淡!
仪式,被强行中断了!
幽暗光柱缓缓收敛,重新没入安心的胸口。
那灼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与某个无比古老浩瀚的存在建立了连接的冰冷沉重感。
她看到,在原本魏殳站立的地方,悬浮着一柄……全新的剪刀。
剪刀通体呈现出一种暗金与幽黑交织的奇异金属质感,造型古朴神秘,刃口流动着淡淡的光晕,既有着冥河的冰冷死寂,又带着一丝魏殳残存的锐利,更深处,还蕴含了那幽暗力量的威严。
它静静悬浮着,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而魏殳……不见了。
或者说,他的存在,与那残契、冥血、以及安心的部分力量,一同被熔炼进了这柄新生的剪刀之中。
那片被幽暗光矛刺中的虚无,发出不甘的、逐渐远去的咆哮,最终彻底消散。
轿子化作飞灰,符文阵列湮灭,招魂幡无火自燃。
灰白的色彩如同潮水般退去,正常的夜色重新笼罩了广场。
只是广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飞灰,以及那柄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奇异气息的剪刀。
还有呆立原地,感受着体内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安心。
子时的钟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拜堂……未曾完成。
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冰冷的、仿佛与她血脉相连的剪刀。
“魏殳……”
她轻声呼唤,声音在夜风中飘散。
剪刀微微震动,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波动。
他还在。
以另一种形式。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棺中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