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大败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临江王军内外炸开。
残存的几艘破船载着身负箭伤、面如死灰的共尉逃回水寨时,引起的震动远超任何一次夜袭。那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十不存一的精锐,那主帅身上兀自流淌的鲜血,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场失败的惨烈。恐慌如同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至整个大军。
“世子重伤!”
“水军精锐尽丧!”
“云梦泽有妖法,设下陷阱,我军中伏!”
各种混乱、夸大乃至妖魔化的流言在营中飞速传播。原本就因为长期围困和不断骚扰而低迷的士气,此刻彻底崩溃。士卒们面露惧色,将领们人心惶惶,再无人敢言战。一些原本就被共尉暴戾脾气所慑、心中存有怨气的将领,更是暗中串联,开始思考退路。
共尉被紧急抬回中军大帐,随军医官手忙脚乱地为其处理伤口。箭伤虽不致命,但失血加上急怒攻心,让他一度昏厥。醒来后,他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骚动和将领们压抑的争论声,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剧痛和前所未有的虚弱,一股夹杂着耻辱、愤怒和恐惧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苏轶……苏轶!我誓杀汝!”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却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弱。他想立刻点齐兵马,不顾一切地发动总攻,用鲜血洗刷耻辱,但身体的条件和帐外低迷的士气,让他连这道命令都难以发出。
与此同时,云梦泽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大捷的消息让整个泽国沸腾。工匠们扔下工具相拥欢呼,士卒们激动地敲打着盾牌,民众自发地聚集起来,向着议事堂方向欢呼雀跃。以寡敌众,诱敌深入,重创敌酋!这场胜利,不仅解了围困之危,更是对云梦泽理念和力量最有力的证明!
然而,苏轶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议事堂内,他冷静地听取着各方面的汇报。
“共尉重伤,临江王军士气已溃,各部将领似有异动,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有效进攻。”惊蛰总结着军情,脸上带着振奋,但语气依旧沉稳。
灰鹊补充道:“风语部探知,共尉军中有将领暗中联络,似有退兵之意。另外,衡山王吴芮方面,其边境兵马有向前移动的迹象,动机不明。”
“吴芮……”苏轶手指轻叩桌面。这只一直在旁窥伺的老狐狸,终于要动了吗?是看到临江王军新败,想来分一杯羹?还是另有图谋?
“共尉军心已乱,正是用间之时。”陈穿的声音透过装置传来,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从容,“可令风语部加紧活动,散播流言,夸大我军战力,渲染共尉伤势,并暗示……临江王欲追究战败之责。同时,可尝试接触军中那些对共尉不满的将领,许以利益,促其退兵,或……阵前倒戈。”
苏轶点头:“正该如此。灰鹊,此事由你风语部全力操办。许负先生,还要劳烦你,以相术之名,在可能接触到的敌军将领中,散布一些‘星象不利’、‘主帅命格有亏’的言论。”
许负捻须微笑:“惑乱军心,亦是老夫分内之事。”
“惊蛰,”苏轶看向他,“敌军虽溃,但困兽犹斗,不可不防。防御不可松懈,尤其要警惕敌军狗急跳墙,或吴芮趁机发难。同时,派出小股精锐,配合影刃,持续对敌营进行骚扰施压,不给他们喘息整顿的机会。”
“诺!”
一道道指令发出,云梦泽这台战争机器,在取得大胜后,并未停止运转,反而以更高的效率,开始从军事、心理、情报多个层面,对已然摇摇欲坠的临江王军,发动最后的攻势。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岸边的临江王军而言,堪称度日如年。
白天,要应对云梦泽小股部队时不时的冷箭和挑衅;夜晚,则要提防神出鬼没的“影刃”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水鬼”、“火筏”。而比这些物理攻击更可怕的,是无孔不入的流言。
“听说世子伤重不治了!”
“大王震怒,要拿我们这些败军之将的人头祭旗!”
“云梦泽有鬼神相助,那苏轶是紫微星下凡!”
“昨晚王校尉巡营,看到水里有白衣女鬼哭嚎,是不祥之兆啊!”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在营中流传,加上许负有意无意放出的“相术预言”,使得军心愈发涣散。不断有士卒趁着夜色当了逃兵,一些中下层军官也开始阳奉阴违,对上级的命令敷衍了事。
共尉躺在病榻上,听着麾下将领们关于是战是退的激烈争吵,感受着军中日益浓厚的绝望和离心离德的气氛,又急又怒,伤势反而加重了几分。他知道,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就在共尉军中一片愁云惨淡,退兵之声渐占上风之时,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传来——
衡山王吴芮的使者,到了。
使者并未前往共尉军大营,而是径直来到了云梦泽的水栅之外,请求面见苏轶。
议事堂内,苏轶看着堂下那位气度从容、面带和煦笑容的衡山王使者,心中念头飞转。
吴芮,在这个微妙的时候派来使者,意欲何为?
是看到临江王势衰,想来示好结盟?还是想趁火打劫,分食临江王的地盘?或者,是看到了云梦泽展现出的力量,想要进行某种程度的合作?
那使者恭敬地行礼,呈上吴芮的亲笔书信,朗声道:“外臣奉衡山王之命,特来拜会苏泽主。我王久闻泽主仁义,兴工利民,心向往之。今见泽主以雷霆手段,挫败骄兵,更显雄才大略。我王有意与泽主化干戈为玉帛,共商江淮安定之大计,特遣外臣前来,表达善意,并邀泽主,于合适之时,一会于洞庭之畔,煮酒论天下。”
信中的言辞更是极为客气,对苏轶和云梦泽极尽赞誉,并隐晦地表达了希望联手制约乃至瓜分临江王势力的意愿。
苏轶不动声色地看完信,又看了看堂下恭敬的使者,心中冷笑。吴芮这老狐狸,倒是会见风使舵,摘桃子的手段娴熟。他此前陈兵边境,坐观虎斗,如今见共尉败局已定,立刻跑来示好摘果子,还想拉上自己一起对付临江王,倒是打得好算盘。
不过,这未必不是机会。一个打破僵局,甚至为云梦泽争取更广阔天地的机会。
苏轶没有立刻回复,只是温和地让使者先去驿馆休息。
使者退下后,堂内众人议论纷纷。
“吴芮此乃坐收渔利之心,昭然若揭!”季布冷哼一声,“想让我们替他火中取栗,对付共敖?”
陈穿的声音传来:“然也。但亦可利用。共尉新败,共敖必不肯甘休,报复就在眼前。若能与吴芮暂时虚与委蛇,哪怕只是形成某种默契,亦可极大缓解我云梦泽压力,争取发展时间。”
惊蛰皱眉:“只怕是与虎谋皮。”
苏轶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吴芮之请,可应,亦不可全应。”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会,自然要去。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他的地盘。地点,要由我们来定。在此之前,我们需先‘送走’共尉这位‘恶客’,并让吴芮看到,与我们合作,比与我们为敌,对他更有利。”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告诉外面的弟兄,再加把劲!我要在吴芮的使者面前,亲眼看着共尉这八千‘败鳞残甲’,如何灰溜溜地滚出云梦泽!”
新一轮,针对共尉残军的心理和军事挤压,开始了。而衡山王使者的到来,如同投入混乱棋局的又一枚棋子,让江淮之地的局势,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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