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请安终于到了尾声。
随着内侍总管高德忠尖细的声响起，嫔妃们暗自松了口气，依序起身，柔声说着臣妾告退，准备离去。
沈知意内心雀跃，感觉自己即将刑满释放。
【解放了！终于解放了！美好的一天从下班开始！】
【回去先泡个脚，然后吃着桂花糕看话本，完美！】
她学着前面妃嫔的样子，姿态优雅地起身，微微屈膝，准备跟着人群退出大殿。
沈才人。
冰冷低沉的嗓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沈知意刚抬起的膝盖又一声落了回去，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老板单独留堂准没好事！】
【是我刚才腹诽被他用眼神杀死了？还是我昨天偷懒没抄完那卷《女诫》被发现了？】
【扣工资？罚禁足？只要别让我加班伺候，都好说啊陛下！】
她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婉柔顺，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颤抖：臣妾在。
柳贵妃离去前，投来一记淬毒般的眼神，几乎要将沈知意的背影刺穿。其他妃嫔也纷纷侧目，眼神各异——有好奇，有嫉妒，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陛下性情暴戾，被单独留下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萧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并不在意，只淡淡道：随朕来。
说完，也不等沈知意回应，便起身朝殿后走去。
沈知意内心哀嚎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完了完了，这是要去哪里？御书房？刑部大牢？】
【应该不至于吧，我这点小错，够不上砍头的罪过吧？】
【冷静，沈知意，冷静。说不定只是问问话，很快就放你回去了。】
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表面上却是一副恭顺惶恐的模样，小步跟在萧绝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萧绝听着她内心的碎碎念，脚步不停，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沈才人，倒是很会自己吓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了御书房。
这是沈知意第一次进入这个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地方。殿内空间开阔，陈设却意外地简洁。紫檀木御案上垒着高高的奏折，两侧书架直通殿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类典籍文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的气息，比紫宸殿更加庄重肃穆。
萧绝径直走到御案后坐下，拿起一份奏折看了起来，仿佛她不存在。
沈知意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几个意思？让我来罚站？】
【老板不开口，员工不敢动啊……这御书房地龙烧得挺暖，就是有点干，待久了会不会上火？】
【他批奏折的样子……啧，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当皇帝果然是个折寿的活儿，比我们当年赶项目进度还惨。也不知道有没有加班费？】
她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内心活动极其丰富，目光悄悄打量着御书房内的陈设。
【那边架子上那个白玉如意成色真好，通体无瑕，肯定是和田玉吧？啧啧，奢侈。】
【墙上那幅山水画意境不错，像是前朝大家的真迹，放在现代得值好几个小目标吧？】
【这地毯也挺软和，波斯进口的？踩上去真舒服，就是跪久了估计也疼……】
萧绝笔尖微顿。
他听着耳边那些关于、项目进度加班费的古怪吐槽，再看看奏折上那些粉饰太平、暗藏机锋的废话，突然觉得……这沈才人的心音，竟比这些奏折有趣且真实得多。
而且，那持续不断的、关于老板真辛苦奏折好像永远批不完的朴实感慨，像是一股温和的力量，持续抚慰着他紧绷的神经。头疾带来的余痛，正在一点点消散。
他甚至发现，当她内心活动特别活跃的时候，镇痛的效果就格外明显。
于是，萧绝决定，让她多站一会儿。
时间在沈知意内心疯狂计算下班时间和吐槽老板工作效率中缓慢流逝。
她感觉自己的腿从酸麻到刺痛，再到最后的麻木，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救命……到底要站到什么时候？】
【这比军训站军姿还折磨人，至少军训还有休息时间。】
【老板，您倒是说句话啊？给个准信行不行？是死是活给个痛快！】
就在沈知意觉得自己快要站成一座望夫石时，殿外传来更漏声，接着是高德忠小心翼翼的询问：陛下，已是酉时初刻，可否传膳？
萧绝从奏折中抬起头，瞥了一眼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的沈知意，终于开了金口：摆膳吧。
顿了顿，补充道：给沈才人添副碗筷。
【！！！】
【还有员工餐？福利不错啊！】
【赶紧吃完是不是就能放我回去了？希望御膳房的手艺对得起这排场。】
沈知意内心瞬间燃起希望的小火苗，感觉麻木的双腿都恢复了些许知觉。
很快，内侍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放在偏殿的膳桌上。
萧绝起身，走到膳桌主位坐下，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沈知意：过来。
谢陛下。沈知意努力控制着发软的双腿，挪到膳桌前，在宫女的引导在下首位置坐下。
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她表面感恩戴德，小口用餐，礼仪无可挑剔。
内心却开始了专业的美食点评：
【唔，这清炖鹿筋火候过了点，不够软烂。这蟹粉狮子头还行，但不如我们小区门口那家淮扬菜馆子做得入味。这樱桃肉太甜了，齁得慌……差评。】
【这开水白菜倒是做得不错，汤清见底，醇厚不腻，不愧是宫廷名菜。】
【咦，这鱼脍切得薄如蝉翼，刀工可以啊，就是蘸料差了点意思，要是能加点芥末就好了……】
萧绝执着银箸，动作优雅，却将沈知意内心的美食点评听了个全。他下意识地尝了尝她吐槽的那道樱桃肉，确实……甜腻了些。以往他从未在意过这些口腹之欲。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着她这些挑三拣四的心音，他今日的胃口，似乎比平日要好上些许。连带着因批阅奏折而重新泛起的轻微头痛，也再次平息下去。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对侍立在旁的高德忠道：明日让御膳房做一道开水白菜。
高德忠微微一愣，连忙躬身应下，心里却纳闷：陛下平日并不偏爱这道菜啊？
沈知意对此一无所知，她正专心致志地品尝着御膳，内心盘算着：
【这顿饭吃得值，虽然站得腿快断了，但好歹蹭了顿好的。】
【希望老板看在我这么乖巧听话的份上，赶紧放我回去。我的桂花糕还在等着我呢！】
然而，事与愿违。
用完膳，漱过口，萧绝重新回到御案后，拿起了一份新的奏折。
沈知意：
【不是吧？还要继续站？】
【生产队的驴也得给口草料歇歇脚吧？老板，求你做个人！】
萧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怎么？沈才人站累了？
沈知意一个激灵，连忙道：臣妾不敢。
内心却在疯狂呐喊：【累！当然累！快放我回去！】
萧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并不接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奏折上。
于是，沈知意开始了新一轮的罚站。
这一次，她连内心吐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在心里默默数羊，期盼着下班时刻的到来。
殿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在御书房内投下温暖的光晕。
当时辰快到戌时，沈知意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时，萧绝终于放下了朱笔。
今日便到这里，退下吧。
这声音在沈知意听来，简直如同天籁！
臣妾告退。她几乎是瞬间行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快，脚步虚浮却迅速地退了出去，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抓回来加班。
萧绝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御书房内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那熟悉的、因寂静而愈发清晰的头痛，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个沈才人……有点意思。
或许，该想个办法，把她长久地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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