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渐渐飘忽，带着一丝怅惘，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三年前的那个午后，萧疏玥因不愿听嬷嬷唠叨，借口寻皇兄，带了几个贴身宫女溜到了东宫较为开阔的演武场附近。
她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一阵急促的风忽然卷过，将她手中一方新得的、绣着海棠花的帕子吹走。
“哎哟！”她轻呼一声，眼看着那方珍贵的帕子，飘飘悠悠地越过回廊栏杆，竟落在了演武场边缘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
宫女们慌忙要去捡，萧疏玥却摆了摆手，她看到树下有人——一个身着侍卫服的男子，正背对着她，在树下练剑。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剑风凌厉，身姿矫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与萧疏玥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或文弱或刻板的贵族公子截然不同。
许是听到了动静，他收势回身。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阵劲风吹过，银杏叶片哗哗作响，也吹动了他高高束起的长发和侍卫服宽大的袖摆。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风中摇曳的树冠，那双眼睛——如同苍鹰般锐利、清澈，又带着一丝沉浸在武学世界中的专注。
就是这一眼，击中了萧疏玥。
她见过皇兄萧疏临的眼神，那是属于储君的、温和却深不见底的威仪；她也见过其他贵族少年的眼神，或讨好，或敬畏，或刻意表现风流。
但眼前这个人的眼神不一样。
它原始、纯粹、充满野性的生命力，像一头暂时收敛了爪牙、在休憩时打量周围环境的猎豹。
风吹动他发梢和衣袂的样子，不像文人追求的诗意，反而像山巅盘旋的鹰隼展开的羽翼，自由而孤独。
他甚至没有立刻注意到回廊上的公主，他的注意力先被风和树吸引，然后才落到她们身上，眼神里的锐利迅速收敛，转化为属于臣子的、略带疏离的恭敬。
他顺着宫女们的视线望去，毫无征兆地腾身而起，轻而易举地便将那方帕子取了下来。
当他双手捧着帕子递还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谄媚或刻意。
“公主殿下。”他声音低沉，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异样沉稳。
萧疏玥愣愣地接过帕子，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略带薄茧的指腹，一股陌生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热意传来，让她心头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他递还帕子后，便后退一步，重新垂首而立，恢复了侍卫的本分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帮她取下帕子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但萧疏玥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与皇兄，与这宫里所有的男子都不同。皇兄是精心雕琢的玉玺，华贵而沉重；而他，是偶然闯入宫廷的、来自旷野的风，带着不容忽视的自由与力量。
从那一刻起，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年轻侍卫，就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后来才知道，他叫战守瑜。也正是在那天之后，她开始偷偷学习女红，想绣一个能配得上那阵“风”的香囊。
“我把自己关在宫里，偷偷摸摸地学了一个月，手指被针扎了无数次，总算绣成了一个……一个勉强能看的香囊。”
萧疏玥说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裙摆上描画着那早已模糊的纹样，语气里带着当年的笨拙与真诚，“我想着……下次再去东宫，若能‘偶然’遇上，就……就送给他。”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释怀的失落：
“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揣着香囊再去东宫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问了小太监才知道，他……他前几日已经自请参军……”
萧疏玥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有遗憾，更有一种历经时光未曾褪色的情愫：
“那个香囊，我一直留着。后来听说他立了功，回了京城……中秋节那天，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大将军了，沉稳了很多，也……也更耀眼了。我却不敢把那个拙劣的香囊送出去了……”
她拉住苏满满的手，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与依赖：
“太子妃嫂嫂，你说……这是不是缘分？若是当年我把香囊送出去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现在……现在还来得及吗？”
这压抑已久的心事终于倾泻而出，萧疏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伏在苏满满肩头无声地流泪，只有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着她内心的汹涌。
苏满满感受着肩头的湿热，心中震撼。
她原以为不过是少女怀春的朦胧好感，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情根深种，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她看着眼前这位为情所困的小公主，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这事我必须管”的责任感。
苏满满轻轻环住萧疏玥，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好了，不哭了。你的心意，嫂嫂明白。既然非他不可，那就——先下手为强！”
萧疏玥明显一愣，猛地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像受惊的小鹿般瞪大了眼睛，“先下手为强？如……如何下手？”
这说法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大胆直接。
“表白啊！”苏满满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正好我也邀了战将军来逛园子，等我安排一下，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亲自向他表明心意。”
在苏满满的现代观念里，矜持、等待那一套早就过了时。
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让他知道，无论他接不接受，至少我努力过，不留遗憾！
我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当然，后半句她没敢直接说出来，怕吓坏了这位古代小公主。
萧疏玥一听，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轰”地一下又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还带着满满的慌乱和羞涩：
“今……今天就说吗？太快了……我、我还没准备好……万一……万一他不喜欢我，当场拒绝了怎么办？那岂不是……岂不是连远远看着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越想越怕，双手紧握成拳，眼中又涌上了新的水汽。
少女的矜持、对未知结果的恐惧，以及对那份小心翼翼守护了多年情感的珍视，令她畏缩不前。
苏满满看着她这副又怂又可爱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握住萧疏玥冰凉的手，语气放缓，带着鼓励和引导：
“安乐，你听我说。你甘心吗？甘心就这样听从父皇的安排，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然后一辈子在心里惦记着那个连你的心意都不知道的战将军？”
萧疏玥用力摇头，眼泪差点又被甩出来。
“那就是了。”苏满满趁热打铁，“你告诉他，至少有五成的机会他会认真考虑。你若不说，那机会就是零。至于他若真的拒绝了……”
她顿了顿，看着小公主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那我们就想办法，让他‘不能’拒绝，或者‘不敢’拒绝呗。别忘了，你可是最最得宠的安乐公主，你皇兄是太子，你嫂嫂我……也不是吃素的！”
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既给了萧疏玥勇气，也暗示了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萧疏玥被她的话震住了，呆呆地看着苏满满，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位嫂嫂。她从未想过，事情还可以这样……“操作”？
看着苏满满那充满自信和“搞事”光芒的眼神，萧疏玥心底那份压抑已久的勇气，似乎也被一点点点燃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还带着颤，却坚定了几分，“那……我……我该怎么做？”
“你先回去等我消息，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稳住心神。”
苏满满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具体如何安排，待我见了战将军，探探情况再说。”
“好吧。”萧疏玥无意识地点头，心神不属地抬脚向外走去。走到殿门口，还不忘回头，眼巴巴地提醒苏满满，仿佛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太子妃嫂嫂想到办法记得去晴舒轩通知我。”
那模样，生怕苏满满不知道她的住处，错过了这“天大”的消息。
苏满满被她这又紧张又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冲她挥挥手，“知道了，快回去吧。”
看着萧疏玥一步三回头、终于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苏满满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算计和些许压力的郑重。
红娘这活儿，果然不轻松。
王姑娘对不起了，既然自家妹妹对战将军有意，那肯定得紧着公主来。
她坐回榻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脑中飞速运转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见到战守瑜，而且必须是在一个自然、不引人怀疑的情境下。
直接召见？太过刻意，容易让人联想到政务或之前的恩怨。
借太子之名？倒是个办法，但需小心操作，不能引起萧疏临的疑心。
她目光扫过窗外开得正盛的腊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或许，可以借这满园冬色，办一场小型的“赏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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