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小院的石板地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在林晚晚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她正小心地掌控着锅里的火候，一锅简单的红烧肉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咕嘟咕嘟地散发着诱人的浓香。
玄宸依旧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面前摊着一卷看似普通的竹简，目光却并未落在简上。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来到这个凡间小院已有月余。最初，他只是因为好奇这个能连通两界、烹饪出蕴含奇异“烟火道韵”食物的女子，加之仙魂受创需要个清净之地休养，才临时起意留下。身为九天之上的仙尊，他早已辟谷万年，口腹之欲淡薄到近乎于无。凡间事物于他，与尘土无异。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一切都变了味。
他开始习惯在清晨闻到小米粥滚沸时散发的糯香；习惯在午后看到她端来一碟精心摆盘的时令点心，轻声说“仙尊尝尝，不占修为的”；更习惯在这黄昏时分，等待着那一声“开饭了”，然后看着她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满小石桌。
就像此刻。
“仙尊，吃饭了。”林晚晚端着盛满红烧肉的粗陶碗走出来，脸上带着劳作后满足的微红，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她将碗放在桌上，又转身进去端来清炒的时蔬和两碗晶莹的白米饭。
玄宸放下竹简，缓步走过去。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仙家固有的优雅从容，但若细看，便会发现那步伐比初来时，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他坐下，目光落在那一碗油光红亮、颤巍巍的红烧肉上。若是以前，他只会看到凡俗肉食的浊气。可现在，他看到的是五花三层被炖煮得恰到好处，肥肉部分近乎透明，瘦肉酥烂入味，浓郁的酱汁包裹着每一块肉，散发出糖色炒焦后的焦香与酱油混合的复杂香气，其间还夹杂着葱姜和淡淡料酒的味道。
他甚至能想象出，这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口感。
“今天试着加了点陈年花雕，不知道味道会不会太重？”林晚晚一边给他递过筷子，一边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位仙尊口味其实很挑，虽然从不说什么，但她能从他一餐饭下来动筷子的次数和细微的表情里，判断出他对哪道菜更满意。
玄宸接过筷子，夹起一块大小适中的肉，放入口中。
果然，与他想象中分毫不差。肉质软烂，咸甜适口，花雕酒的醇厚不仅去除了肉腥，更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回甘风味，让原本可能略显厚重的口感变得层次丰富起来。
他细嚼慢咽，没有立刻说话。
林晚晚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片刻后，玄宸才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素白的瓷勺，舀了一勺清炒菜心里的汤汁，送入口中。清爽的滋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红烧肉的丰腴。
“尚可。”他淡淡吐出两个字，然后又夹起了一块肉。
林晚晚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太了解这位仙尊了，“尚可”就是“很好”，“不错”就是“极好”。若是真的不合口味，他最多只动一筷子，绝不会再碰第二次，更不会主动去喝菜的汤汁来平衡味觉。
她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自己也拿起筷子，开心地吃了起来。吃饭时，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去镇上买菜时听到的趣闻，哪家铺子的豆子特别新鲜，隔壁大婶又送了她一把自己种的小葱……
玄宸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间隙，发出一个表示在听的单音节，或者提出一个关于凡间习俗的简短问题。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嘈杂。相反，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琐碎唠叨，比他仙宫中万年不变的仙乐和属下的恭谨汇报，要生动有趣得多。
他甚至觉得，听着她清脆的声音，看着她因为得到认可而眉飞色舞的样子，连带着口中这凡俗的食物，都变得比仙界的琼浆玉液、龙肝凤髓更值得品味。
这个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住。
他抬眸，看向对面正鼓着腮帮子，努力消灭一块肉皮的女子。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几缕发丝调皮地垂在颊边，被她随意地别到耳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满足。
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漫过他冰封了万载的心湖。
这不是好奇，也不是因为需要此地疗伤而暂居的客套。
这是一种……想要守护这份鲜活，想要一直看到这明媚笑容的冲动。
他想起不久前仙魂震荡时，是她毫不犹豫地将仙界大佬们都视若珍宝的、蕴含精纯生机的菜肴，一碗接一碗地端到他面前，眼中是纯粹的担忧。想起她明明自己处境艰难，却从未想过利用他的身份索取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用心做着每一餐饭。
或许，吸引他的，从来就不只是那所谓的“烟火道韵”。
而是烹饪出这韵味的……人。
“仙尊，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林晚晚见他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脸，“我脸上沾了饭粒吗？”
玄宸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重新拿起筷子，声音是一贯的平淡无波：“无妨，只是在想些事情。”
他夹起一筷子米饭，就着红烧肉的汤汁，慢慢吃着。
心中却已波澜起伏。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凡间小院，这个有着温暖灶火和眼前女子的地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知何时，已经重过了九天之上那座冷清的仙宫。
或许，他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与这凡尘，与她的……关联了。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小院中灯火温暖，饭菜的香气与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连仙尊都无法抗拒的、名为“家”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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