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志民案:秦岭深处的 48 具尸骸
消失在西关的身影
1985 年 5 月 16 日,商县的日头刚爬过南秦岭的山脊。叶庙村村民杜长英揣着那张皱巴巴的麦草收据,站在造纸厂门口的土路上,对哥哥杜长年说:哥,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领那一块八毛五,上次出纳不在。
他夹着化肥口袋的手指关节泛白,袋口露出半块干硬的馍。40 岁的人,脸上刻着沟壑般的皱纹,却有着庄稼人特有的壮实。这年春天,他刚给猪场添了三头小猪仔,满心盼着秋收后能攒够钱给儿子娶媳妇。
杜长年在南秦河大桥的桥墩上坐下,看着弟弟的身影钻进造纸厂的铁门。那时的商县还没有三轮摩托,进城全靠两条腿或一天一班的绿皮小巴。兄弟俩舍不得花那五毛钱车票,天不亮就从村里出发,走了足足两小时。
日头升到头顶时,杜长英才出来,脸上带着懊恼:侯一亭那小子又不在,说下午才回来。 他把收据重新塞进贴胸的口袋,算了,先去赶集买豆饼,回头再来。
西关的集市像口沸腾的大锅。挑着菜筐的农妇、吆喝着的货郎、蹲在墙根等活的劳力,混着驴粪和油条的气味在空气里蒸腾。杜家兄弟在劳务市场前分了手,杜长年要去买镰刀,杜长英说去东边找豆饼摊。
晌午在丹江桥头碰头。 杜长年最后看了弟弟一眼,他正踮脚往人群里张望,蓝布褂子的后襟沾着片草叶。
这成了永别。
下午四点,杜长年在桥头等到日头偏西,没见弟弟的影子。他以为是买豆饼耽搁了,自己先回了村。傍晚七点,弟媳妇挺着大肚子找上门,声音发颤:哥,长英没回来。
许是跟熟人喝酒去了。 杜长年安慰着,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那时没有电话,村里人走亲戚住一宿是常事。可到了夜里十点,弟媳妇又来,眼眶通红:猪圈的猪该喂了,他从不这样的。
十二天像磨盘一样碾过。杜长年把商县县城翻了个底朝天,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直到 5 月 27 日傍晚,他再次站在造纸厂门口,突然想起弟弟贴身的那张收据。
出纳侯一亭正在算账,听他问起杜长英,手里的算盘
地停了:哦,你说长英啊,前几天有人拿着他的收据来领钱了。
杜长年攥紧了拳头。
个矮子,四十来岁,圆眼睛大耳朵,看着像个秃头。 侯一亭比划着,他说长英欠他二十块,用这收据抵了。我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把钱给了。
杜长年脑子里
的一声 —— 他想起去年在弟弟家见过的那个男人。龙志民,王建村人,个头矮得像个半大孩子,说话时总爱眯着眼笑,当时说是来给村里介绍活的。
他住哪?
王建村,就南秦岭那边。
两支追凶队
5 月 28 日天没亮,杜长年带着八个精壮汉子往王建村赶。走到南秦桥南,他突然停住:这么多人去,怕打草惊蛇。 他把人分成几拨,自己带着三个装作打工的,顺着公路往村里挪。
刚过造纸厂,前面一百米处的树荫里晃出个矮个子。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棉袄,裤脚沾着泥,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就是他! 杜长年压低声音,让同伴远远跟着,自己折回去找侯一亭。
半小时后,在造纸厂传达室,侯一亭指着窗外:没错,就是他。
龙志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加快了些。杜长年和侯一亭远远跟着,看他拐进西关车站,突然坐在一个医药摊前,龇牙咧嘴地喊:郎中,给我贴膏药,腿疼得厉害!
侯一亭走上前:还记得我不?
龙志民抬头,眼睛眯成条缝:咋不记得?管钱的嘛。 他指指腿,你看这,干活累的。
杜长英的收据咋在你手里?
他欠我钱啊。 龙志民翻了个白眼,那天在西关堵住他,他说没钱,就给了这破条子,才一块八毛五,还差我十八块多呢!
他人呢?
去西安了,说挣了钱就还我。 龙志民说得坦然,起身就要走。
杜长年拽住他:跟我们去趟派出所。
凭啥? 龙志民突然拔高嗓门,往地上一躺,我犯啥法了?你们抢人啊! 他在地上滚着,黑棉袄沾上了尘土,我是龙先进!县里给我发过奖状的!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开始议论:看着挺老实的,咋回事啊?
就在这时,一个黑脸小伙挤到杜长年跟前,低声说:大哥,我也在找他。你们先看着,我去叫人。
小伙是上官房乡的,叫王志龙。他姐夫江三河是村支部副书记,去年冬天被个矮子叫去 挖猪圈,再也没回来。
半小时后,王志龙带着江三河的哥哥江银山等人赶来。两拨人一对情况,脊梁骨都冒冷汗 —— 江三河失踪前,也遇到过一个矮子,说 一天五块钱,挖猪圈。
把他弄去派出所! 江银山红着眼,拳头捏得咯咯响。
龙志民还在地上撒泼,被众人架起来时,突然不闹了,只是眼神阴沉沉地扫过每个人的脸。
地窖里的秘密
商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灯泡忽明忽暗。龙志民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我是王建村的龙志民,你们可以去问,我是县计划生育先进个人。
刑警队长王寇成盯着他:杜长英在哪?
去西安了。
江三河呢?
干完活就走了,我哪知道。 龙志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就是个农民,老实巴交的。
审讯从傍晚持续到凌晨,龙志民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王寇成决定先去王建村看看。
5 月 29 日清晨,苟不云带着个年轻刑警骑自行车往王建村去。村子坐落在南秦川的台地上,公路从村前穿过,龙志民家就在村口,像个破败的照壁。
那是间低矮的瓦顶土屋,门虚掩着,推开时
一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屋里黑得像地窖,窗户被土坯堵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束光从门缝挤进来,照亮空中飞舞的尘埃。
有人吗? 苟不云喊了一声。
炕上突然动了一下,一个女人慢慢坐起来。她头发乱得像草,下肢明显畸形,双手撑着板凳才能挪动。龙志民不在。 她声音嘶哑,是龙志民的妻子严淑霞。
搜查开始了。屋里比猪圈还乱,柴火、空酒瓶、破布堆了一地。苟不云注意到,地面有几处像被新铲过,阁楼的木梯上沾着暗紫色的斑点,像干涸的血。
这是啥? 年轻刑警指着墙角的塑料布。
苟不云掀开一看,胃里一阵翻腾 —— 里面裹着些头发,黑的、白的缠在一起。
严淑霞突然说:有回他带回来几个人,夜里我听见外间有动静,第二天人就没了。我洗衣服,水是红的。
旁边的村干部呵斥道:瞎胡说啥!那是你的经血! 他转头对苟不云说,这女人脑子不好使,别信她的。
苟不云没说话,盯着那堆头发看了很久。
下午一点,王寇成带着人再去时,门被锁上了。村治保主任赵新田找了半天,才在井边找到严淑霞,她正呆呆地坐着,手里攥着串钥匙。
开门。 王寇成接过钥匙,插进锁孔时,指尖都在抖。
门开的瞬间,更浓的臭味涌出来,混杂着腐烂和粪便的气息。王寇成让所有人屏住呼吸,自己带头走进去。东厢房的杂物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挪开那堆草!
几个刑警七手八脚地扒开杂草,两具相拥的裸尸露了出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皮肤呈现出青紫色,眼睛圆睁着,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狗日的! 王寇成一拳砸在墙上,封锁现场!
萝卜窖里的尸骨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商县。王建村的村民扶老携幼地往村口涌,被武警拦住时,就踮着脚往龙家院子里望。
听说了吗?挖出两具了!
我早说他家不对劲,常年关着门,臭得能熏死人!
前几年老有人往他家去,都是外乡人......
5 月 29 日傍晚,陕西省公安厅副厅长张景贤带着刑侦专家赶到。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龙家周围两米被圈了起来,干警们正用标杆探测土地。
王队,这边有问题! 一个干警突然喊道。
王寇成跑过去,只见标杆插进院子里的一块菜地,拔出来时,尖端沾着些发黄的苞谷叶和暗红色的泥土。
民兵挥着锄头下去,没挖几下,突然
地叫了一声,扔了锄头就跑。众人围过去,只见泥土里露出半截骨头,白森森的,像是人的腿骨。
张景贤脸色凝重:扩大范围,仔细挖。
夕阳把天空染成血红色时,一个长三米、宽两米的土坑渐渐显露出来。当表层的稻谷杆被揭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 坑里整齐地码着尸体,脑袋和脚交错倒置,像码柴火一样紧凑。
一层、两层...... 有人数着,声音发颤。
围观的村民炸开了锅,胆大的往前挤,胆小的转身就跑,还有人捂着脸哭:那不是我家二柱吗?他去年去城里打工就没回来......
直到天黑,挖掘才停下来。坑里约有八九具尸体,但明显还没见底。武警荷枪实弹地守在周围,军分区独立连也进入戒备状态,无线电话里不断传来指令:保护现场,不许任何人靠近!
5 月 30 日清晨,省厅的法医赶到。挖掘重新开始,尸体数目不断上升:10 具、20 具、30 具...... 当最后一具被抬出来时,总数停在了 33 具。
这是 3 号坑。 王寇成在笔记本上记下,手指抖得握不住笔。
就在这时,猪圈方向传来惊呼。干警们跑过去,只见一个新的土坑被揭开,里面又挖出 8 具尸体,排列方式和 3 号坑一模一样。
2 号坑。 张景贤的声音沙哑,继续搜。
6 月 5 日,在厕所东墙下,最后一个坑被发现,里面是 4 具早已骨化的尸骸。
总计 48 具。
恶魔的供词
龙志民被关在武警部队的办公室里,四周墙壁蒙着草垫子,四个墙角各站着一个持枪警卫。他戴着镣铐,却一点也不老实,整天念叨着:我是龙先进,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审讯开始了。王寇成把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 那是 3 号坑的尸体。
龙志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梗起脖子:啥意思?跟我没关系。
这些人是谁?
不知道。
你家萝卜窖里为啥有尸体?
龙志民突然笑了,露出黄黑的牙:我是为国家除害。
我三不杀:不杀科技人员,不杀国家干部,不杀职工工人。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我专杀残废人,杀那些憨憨傻傻的,他们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这话让审讯室里的人都愣住了。可查证后发现,死者里有复员军人、村支书,更多是像杜长英这样的壮劳力,根本不是他说的 残废人。
真相在一次次审讯中拼凑起来。龙志民从 1983 年开始作案,他总在西关车站转悠,专找那些 找活干 的外乡人,说 挖猪圈一天五块钱。把人骗回家后,趁对方睡着,用锄头或酒瓶砸死,扒光衣服埋进事先挖好的坑里。
为啥扒衣服?
洗干净能穿,头发攒多了能卖钱。 龙志民说得轻描淡写。
他甚至有个用烟盒做的笔记本,记着 1208 个人的名字,说是 听来的,记着玩。可上面既有商县公安局的炊事员,也有邻村的农民,没人知道他记这些想干什么。
严淑霞的证词更让人毛骨悚然。他杀第一个人时,我听见响声,不敢看。 她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后来他让我洗衣服,那些衣服上都是血,我不敢说......
她曾托舅舅写过离婚诉状,说龙志民 虐待成性,行踪诡异,可有关部门没当回事。案发前几天,她吓得躲在亲戚家,龙志民怎么叫都不回去。
你就没想着报案?
谁敢啊...... 她突然哭了,他说要是我说出去,就杀了我全家。
迟到的正义
1985 年 8 月 30 日,陕西省检察院商洛分院以故意杀人罪对龙志民夫妇提起公诉。9 月 20 日,商洛地区中级法院判处二人死刑。
龙志民不服,上诉说:黄巢杀了 800 万都没事,凭啥判我死刑?
陕西省高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9 月 27 日,公判大会在商县体育场举行。龙志民穿着囚服,站在台上,脸上没有丝毫悔意。当宣判 立即执行 时,他突然喊道:我想不通!
枪声响起时,王建村的村民们聚在村口,没人说话。有人点燃了一挂鞭炮,说是 ,鞭炮声在山谷里回荡,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龙志民的土屋后来被一个老人以 300 块钱买下,可老人住了没半年就搬走了,说 夜里总听见哭声。如今那屋子还在,荒草没了膝盖,窗户黑洞洞的,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他的女儿那年才 6 岁,在外婆家长大,因为父母的事,在学校总被欺负,没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后来有人说她改了名,远嫁到新疆,再也没回来过。
案件结束后,公安部的调查显示,当地公安部门严重失职。江银山寻找弟弟时,两次反映情况都没回音;严淑霞的离婚诉状里明明透露出犯罪线索,却被束之高阁。如果这些能被重视,或许最后两位死者就能幸免于难。
很多年后,还有村民会说起那个夏天。南秦岭的雨水特别多,把龙家门前的土地冲刷得发红,空气中总飘着股说不清的味道。有人说,那是 48 个冤魂在等着一个道歉。
可道歉,终究是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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