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镇国公府车马煊赫,直奔皇城。
昭阳终究还是穿上了那身刺目的正红嫁衣。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在灯下熠熠生辉,赤金头面上的鸽血红宝石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映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透明,却衬得那双沉静的眼眸深不见底。
清婉替她整理最后一支珠钗时,手都在微微发抖,眼圈泛红。昭阳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握,什么也没说,眼神里的沉静却奇异地安抚了清婉的慌乱。
高震看到盛装的昭阳时,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占有欲,哈哈大笑,显然极为满意:“好!这才像我国公府主母的样子!走吧,莫让陛下久等。”
今夜宫宴设在“光华殿”,比之上次的赏菊宴,规格更高,气氛也更为诡异。丝竹管弦依旧悠扬,舞姬身姿依旧曼妙,但席间众人的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地瞟向入口处,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等待看好戏的意味。
当高震携着一身正红、几乎如同新嫁娘般的昭阳步入大殿时,原本喧闹的殿堂出现了刹那的寂静,随即又爆发出更热烈的寒暄与恭维,只是那热闹底下,涌动着难以忽视的暗潮。
南靖皇帝依旧高踞龙椅,面色在宫灯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看着昭阳,目光在她那身嫁衣上停留片刻,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爱卿与公主来了,入席吧。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家宴”二字,被他轻轻吐出,却重逾千斤,再次强调了昭阳已被纳入南靖皇室“家族”体系的事实,是一种温柔的绑架。
昭阳依礼谢恩,姿态无可挑剔,垂眸敛目间,将席间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柳侧妃称病未来,但她的兄长,兵部侍郎柳擎却赫然在座,看向昭阳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阴冷。德妃娘娘依旧温婉,只是偶尔投来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还有几位高家的子弟、与高震利益攸关的重臣…几乎囊括了南靖朝堂大半的实权人物。
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庆贺”宴。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试探终于图穷匕见。
一位与高家关系密切的老郡王,捋着胡须,笑呵呵地开口:“陛下,今日大喜。镇国公老当益壮,迎娶北国明珠,实乃我南靖之幸。听闻昭阳公主不仅容貌绝世,更深谙北国风土人情,想必对北国军…呃,民生政要,也颇有见解吧?”
话题转得生硬,那险些脱口而出的“军事”二字,让席间瞬间安静了几分。
高震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并未阻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昭阳身上。
昭阳放下银箸,拿起丝帕轻轻拭了拭嘴角,动作优雅从容。她抬起眼,看向那位老郡王,目光清澈无辜:“郡王殿下过誉了。昭阳虽生于北国长于北国,然自幼长于深宫,所学不过是诗书礼仪、女红中馈,父皇与皇兄们谈论国事军务,从不许昭阳旁听。只知北国将士英勇,保家卫国,百姓安居乐业,至于其他…实非昭阳所能知。”
她将“深宫”、“不许旁听”咬得略重,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谙政事的标准公主模样,完美避开了坑。
那老郡王碰了个软钉子,呵呵干笑两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然而,立刻又有人接上,这次是柳擎。他语气带着几分故作随意的调侃:“公主过谦了。即便不谙军政,总该知道些北国风物吧?譬如…北境三关的守将,听说都骁勇善战,不知公主可曾见过?与我南靖儿郎相比如何啊?”
这问题更毒,直接比较两国将领,无论怎么答,都是错。
昭阳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和追忆:“柳大人说笑了。昭阳见过的北国将领,多是年节时入宫觐见的几位老将军,如赵老将军、李老将军,他们皆是昭阳祖父辈的人物,对昭阳慈爱有加,常给昭阳带些宫外的糖人玩意儿,至于勇武…昭阳只知他们皆是国之柱石,具体如何,岂是小女子能妄加评断的?至于南靖儿郎的英姿,”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席间几位年轻武将,带着纯粹的欣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气宇轩昂。”
她巧妙地将“比较”转化为对两国老将的尊重和对南靖武将的客套恭维,再次化解了危机,还顺带暗示北国将领经验丰富,并非易与之辈。
席间几位被目光扫过的南靖年轻武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高震瞥了柳擎一眼,眼神微沉,似乎对他的急躁有些不满。
南靖皇帝呵呵一笑,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日只谈风月,不论国事。莫要吓坏了公主。”他举杯,“来,众卿共饮。”
众人举杯,气氛似乎又缓和下来。
但昭阳知道,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酒至酣处,南靖皇帝似乎兴致极高,忽然对高震道:“爱卿,朕记得你府中有一副前朝大家的《雪猎图》,画意磅礴,据说还是孤本?不知今日可否取来,让朕与诸位爱卿共赏一番?也让公主瞧瞧,我南靖收藏的北地风光。”
《雪猎图》?昭阳心中猛地一凛。她前世似乎模糊听说过,这幅画并非简单的艺术品,其绘制者乃是一位擅长机关消息之术的大家,画中暗藏了一幅前朝秘藏的…矿脉图?或是别的什么?记忆有些模糊,但绝非好事!
而且,皇帝此举,看似风雅,实则是要让高震离席!国公离席去取画,这大殿之内…
高震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陛下好记性。那画确实在臣府中库房深处,取来需费些时辰…”
“无妨,”皇帝摆摆手,态度随意,“让内侍随你府上下人去取便是,爱卿何必亲自奔波?你在此陪朕和公主多说说话。”
这是不准高震离席!
高震目光微闪,哈哈一笑:“既是陛下想看,臣岂敢怠慢。”他转头对身后侍立的心腹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管家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高震并未离席,但他的心腹离开了。
大殿内,丝竹声变得有些缥缈。皇帝与高震看似闲聊着书画鉴赏,德妃温和地与昭阳说着南靖的风俗趣事,一切都那么自然。
然而,昭阳却感到一股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柳擎与身旁一位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注意到德妃身边的一位老嬷嬷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取画的管家迟迟未归。
殿内气氛依旧热闹,却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等待。
昭阳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肯定,所谓的赏画,根本就是个幌子!皇帝和高震,或者说,皇帝借助高震对手(很可能是柳家)的力量,在演一出戏!目的或许是为了调开高震的心腹,或许是为了探查高震府中库房的秘密(那幅画可能只是个借口),或许…还有其他更深的目的!
而她,这个穿着嫁衣的北国公主,不过是这盘棋上的一颗棋子,被用来吸引注意力,或是被用来作为试探高震的某种工具!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非一个人,而是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军!他们并未进入大殿,却停在了殿门外光影交错之处,气氛瞬间肃杀起来!
歌舞骤停。
所有谈笑风生戛然而止。
高震猛地放下酒杯,脸色沉了下来,看向殿门口的禁军,又缓缓转向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南靖皇帝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丝帕擦了擦手,声音听不出喜怒:“方才接到密报,说有宵小之辈趁宫宴之际,欲潜入内库行窃。禁军正在巡查,惊扰爱卿了。”他的目光却并未看高震,反而落在一旁的昭阳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内库行窃?这借口拙劣得可笑!真正的目标,恐怕是方才去取画的高震管家,或者是高震府邸本身!
昭阳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她身处漩涡中心,稍有不慎,便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绞得粉碎。
她垂下眼,盯着面前酒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掐入掌心。
今夜,她能否安然度过?又能否…赶上子时之约?
光华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透每个人心底的幽暗算计。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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