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加上老屋特有的那种让人心神安宁的氛围，晚饭只是简单加热了从城里带来的卤菜和米饭，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安静地吃完。洗漱完毕，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还不到晚上九点，整个村子便已陷入一片沉静。不同于城市不眠的霓虹与车流，这里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以及穿过窗棂缝隙的、清冽的寒风低语。黑暗是纯粹的，星光似乎都比城里明亮几分。在这种环境下，人体的生物钟仿佛也被自然的力量拨回了最原始的节律。
林砚躺在老式雕花木床上，身下是晒过后带着阳光味道的、略有些硬实的棉被。他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张脸。
和苏晚的聊天停留在互道晚安。她发来一个裹着被子睡觉的小熊表情，他也回了一个简单的“安”。与夏沫的对话则在她一连串“砚哥哥晚安，要梦到我哦”的撒娇中结束。他照例没有回应那句撒娇，只是打了“睡了”两个字。
放下手机，周遭的寂静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闭上眼睛，思绪却并未立刻停歇。一些画面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酒店走廊刘姐那玩味又带着侵略性的眼神，红色跑车内弥漫的香水味，还有最后那个被他推开却依旧缠绵的吻。
他想起最初，自己对刘姐这种热情直接、目的性明确的成熟女性是颇为反感的，甚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不被自己掌控的事物的抵触与戒备。但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尤其是将她一次次当作解决交通问题的“工具人”后，他心底竟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安和……不好意思。他意识到，刘姐或许就是那样的性格，敢爱敢恨，行事直接，但似乎也并非什么坏人，至少，她对自己，算得上是有求必应，甚至有些过于纵容了。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那点不自在愈发明显。他重新拿起手机，解锁，点开了与刘珏的聊天界面。屏幕上，几乎全是她单方面发来的信息，从一些无关痛痒的问候，到带着暗示的撩拨，还有几条是问他什么时候需要用车。而他，一条都没有回复过。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他终于开始打字：
林砚：姐，谢谢你这几天帮忙当司机。
他顿了顿，继续输入：
林砚：马上过年了，你还是早点回家陪家人过年去吧。我这几天回老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算是给这点生硬的感谢和劝离裹上一层糖衣：
林砚：有机会请你吃饭。
信息发送成功。他没有等回复，也预料到她可能会回复一些调侃或者更直接的话。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到床头的矮柜上。
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困意如同温暖的棉被般将他包裹。明明才刚过九点，若在城里，夜生活或许才刚刚开始，他绝无可能在这个时间点感到如此浓重的睡意。只有在乡下，在这片脱离了现代都市节奏的土地上，身体才会如此诚实地响应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召唤。他几乎是在脑袋沾上枕头后的几秒钟内，意识就彻底模糊，沉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之中。
这一晚，他睡得格外踏实、安稳，仿佛所有的疲惫、纠结和城市里带来的复杂心绪，都被这乡村的静夜洗涤干净。
……
“小砚，小砚，该起来了。”
母亲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醒气息。
林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他竟睡得如此之沉，连母亲何时起床的都不知道。摸过手机一看，才早上七点多。
他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推开房门，就看到母亲已经忙开了。她头上包着一块旧毛巾，正拿着长柄鸡毛掸子清扫着堂屋高处角落的蛛网灰尘。一些积年不用的锅碗瓢盆被搬到了院子里，准备进行一年一度的大清洗。老房子就是这样，总有无穷无尽的打扫活儿。
“醒啦？”母亲一边忙活一边说，“你去集市上买菜的时候，顺带买点早餐回来，油条、包子或者豆浆都行，省得我开火了。”
“好。”林砚点了点头。
他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旁，用冰冷的井水简单洗了把脸。刺骨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没有骑爷爷那辆旧自行车，而是决定步行前去。镇上的集市离村子不算太远，走走也好。
清晨的乡村小路，空气清冷得如同甘泉，吸入肺腑，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路边的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霜花。脚步踏在碎石路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沿途能看到早起下地干活的村民，扛着锄头，互相打着招呼。也有袅袅的炊烟从一些农舍的烟囱里缓缓升起，融入淡蓝色的晨雾中。
越靠近镇上的集市，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有和他一样步行的，有挑着担子的，还有骑着自行车或摩托车的。远远地，鼎沸的人声和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便传了过来，像是一首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乐。
步入集市的主街，眼前顿时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长长的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琳琅满目。新鲜的蔬菜还带着露水，翠绿欲滴；活鱼在盆里扑腾，溅起水花；肉摊上挂着整片的猪肉；还有卖各式早点、干杂调料、衣帽鞋袜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熟人间的招呼声、商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而生动的生命力。
林砚放缓脚步，穿行在这热闹的市集里，目光扫过两旁的摊位，开始盘算着今天要采购的清单，同时也寻找着母亲交代要买的早餐。这充满烟火气的乡村清晨，以一种朴实而强大的力量，将他彻底从城市的纠葛中暂时剥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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